正文

引言 在她成為我母親之前(1)

莎拉的禮物 作者:(美)安·科什那


我母親有個秘密。

我知道莎拉·岡卡茲出生在波蘭,是十一個孩子中最小的一個,而且她是一個納粹集中營的幸存者。我有一個姨媽還活著,但我們曾經(jīng)龐大的家庭里其他人的情況,甚至包括他們的名字我卻都一無所知。

在我母親少有的幾次回顧過去的時候,她會告訴我們她是作為一個英俊的美國士兵的新娘來到美國開始新生活的。我喜歡聽她的故事,尤其是因為我的哥哥們和我在故事里是主角??僧?dāng)時還是孩子的我,對這個故事也不盡信。我母親用一個完美的結(jié)局替代了一個未講述的故事。從幸存者莎拉到幸福的美國家庭主婦和母親莎拉,如此迅速、如此完全的轉(zhuǎn)變看上去是不可能的。就好像她在1939年被外星人擄去,然后1946年在紐約安了家。

過去的莎拉去過什么地方?集中營里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她的手臂上為什么沒有被刺上一個號碼呢?

我無人可問。我從未跟我的哥哥們或我的父親談過這個話題。在這些問題提出之前,母親的沉默似乎就能夠把它們?nèi)客虥]。如果有人――一個新認(rèn)識的朋友,或一個不小心的親戚――偶爾誤入了這個禁區(qū),問起了莎拉在戰(zhàn)爭期間的事情,她會把臉轉(zhuǎn)過去,好像她剛剛被人扇了一記耳光。我知道不是所有的幸存者都拒絕談往事,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很愿意傾聽。我有些朋友,他們的父母能夠不停地說過去的事情。夠多了,我的朋友會說,我們已厭倦了扮演安妮·弗蘭克(Anne Frank)瑪莉莎·穆勒的暢銷作品《安妮的日記》的主人公,為荷蘭猶太少女。――譯者注。

我仔細(xì)看過她梳妝臺上的舊照片,它們是黑白的,靜靜地像哨兵一樣站在那兒。其中我最喜歡的是一張年輕莎拉的漂亮的側(cè)面像,她正凝視著一個年紀(jì)更大點的女子:“我的朋友艾拉·格特納?!蔽业哪赣H告訴我,可是她沒有告訴我細(xì)節(jié)。她們在哪兒認(rèn)識的?后來艾拉·格特納怎么樣了?莎拉濃密而富有光澤的頭發(fā)如瀑布般垂在背上,高高的顴骨折射著光芒,就像我最喜歡的凱瑟琳·赫本(Katherine Hepburn)、克勞黛·考爾白(Claudette Colbert)、莫伊拉·希勒(Moira Shearer)和艾琳·鄧恩(Irene Dunne)演的老電影里讓人無法不著迷的天真少女一樣。艾拉與之相比就沒那么漂亮了,但是她的帽子翹起的樣子卻頗有些大膽和老成,而且她與我母親交織的眼神非常迷人。

當(dāng)然了,盡管莎拉盡了最大努力,她卻無法在我們的現(xiàn)在和她的過去之間建起一座無法穿透的墻,一層霧不知不覺地滲入了進來。1961年在電視播放對阿道夫·艾希曼(Adolf Eichmann)的審判時,她坐在電視機前,接連看了好幾個小時,一支接一支地抽煙,面無表情,一言不發(fā)。她讀了所有有關(guān)大屠殺的書,看了所有有關(guān)大屠殺的電影,每年大屠殺的紀(jì)念日她都會紀(jì)念,只不過默默地,私底下地,好像我不在旁邊看著一樣。

我以為等我也做了母親她也許會讓步。我決定了,等我的孩子大到會提問題時,我們就試試。后來我的女兒準(zhǔn)備一個有關(guān)家庭歷史的學(xué)校作業(yè)時,想采訪她的外祖父母。當(dāng)時的場景非常理想:我們很舒服地在我爸媽的客廳里坐著,碗洗好了也放好了,沙發(fā)的靠墊也弄平整了,玩具也收拾好放在柜子里。我的父親非常合作,他對三十年代紐約的回憶形象生動,令人遐想。輪到莎拉時,她開始坐立不安起來,扭來扭去找不到一個舒適的位置。她講了幾件無關(guān)緊要的軼事,比如她唯一的絨布娃娃玩具,她的朋友圈,以及她們的學(xué)校制服等。這些我都聽過。但是那時候她的不適開始劇烈起來;一直困擾她的關(guān)節(jié)炎和腰疼打斷了她,她只得站起來,四處走走,這樣她暫時的、慌亂的回憶停了下來。她守住了她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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