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開眼的時候,發(fā)現(xiàn)彭哥他們圍成一遭,把我圈在中間,醉酒的后遺癥是可怕的,頭疼得像要裂開似的,身體輕飄飄的仿佛隨著波濤起伏擺蕩。我欠起身來對著眼前那一張張令人憐憫的面孔說道:“你們怎么了?”
“你還問我們怎么了,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你怎么了?”臉色陰沉的彭哥捋著我蓬松的頭發(fā)質(zhì)問道,“喝得酩酊大醉是為什么呀,是不是叫愛情撞了一下腰?。俊?/p>
從某種程度上講,痛苦也是一種財富,我并不想同他們一起分享這財富,所以我特堅決地?fù)u了搖頭,以便讓他們聯(lián)想到方志敏或江姐一些寧死不屈的英雄人物。
彭哥哼了一聲,是輕蔑地用鼻子出氣的那種神情,仿佛是在說:瞧你那點出息?;蛟S心里在說:你跟我們是用同一種材料但是卻用不同手法雕塑而成的男人,完了,這下子,我在他們心目中的完美形象被破壞了。
“是秀大媽跟你們說什么了吧?”我問道,隔夜的酒精尚未揮發(fā)干凈,所以我的腦袋里面像是有一堆正在熊熊燃燒的干柴。
“還用人家說嗎?所有的故事情節(jié)都在你臉上寫著呢,一眼就能看出來?!碧K懷擺出一副富有洞察力的先知模樣,然而,我知道,這年頭富有洞察力的人畢竟不多,索爾仁尼琴是少有的一個。他又追問了我一句,“肇事者是不是鐵木兒?”
我可以保持沉默,不然我的話將會用來當(dāng)作呈堂證供。
“好了,好了,事件的發(fā)起者是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才是最后的終結(jié)者?!笔ズ缃阃蝗徽f,她肯定是經(jīng)過了深思熟慮的,“我們研究過了,你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一個女人……”
“我當(dāng)然知道這個,所以我一直在努力?!蔽翌H為激動地叫苦道。
“你的努力是徒勞的,因為鐵木兒根本就不適合你?!笔ズ缃阏f,她的臉頰滑過一絲微笑,“所以,我們給你找了一個真正的窈窕淑女,保證對你的脾氣。如果你不信,可以自己去相看一下?!?/p>
“我看,還是算了吧。”我推脫道。
“哪能說算了就算了,干脆,你收拾一下,馬上跟我們走?!扁徸右话褜⑽覐拇采献饋?,我可憐巴巴地像周圍的人們求助,卻沒有得到任何反應(yīng),顯然,他們早已串通一氣,就連平素跟我步調(diào)一致的蘇懷也反戈一擊,只是同情地在我的前額上畫了一個十字。
看來,大勢所趨,別無選擇了,我不斷地尋找各種理由來拖延時間,但是這些小把戲很容易被識破的,最后,心一橫:好吧,去就去,到時候我一票否決就是了。決不能讓他們的陰謀得逞。
走的時候,彭哥他們?yōu)槲遗e行隆重的歡迎儀式,千叮嚀,萬囑咐,仿佛我要出征似的。秀大媽還給我整整衣服,叫我別哭喪著臉,笑著點。負(fù)責(zé)押解的是圣虹姐,負(fù)責(zé)開車的是鈴子,我則像他們倆的一個俘虜。
一路上,他們拼命地把那個“窈窕淑女”歌頌一番,說人家是多么多么成功的一個芭蕾舞演員,什么楊柳細(xì)腰,什么櫻桃小口,可是我的心思不在這,直到此時此刻,盡管對鐵木兒憤懣甚至是失望,卻依然留戀她。 鈴子把車直接開進(jìn)一座公園,周圍林木環(huán)抱,她們說“窈窕淑女”每天都在公園里的一家劇院演出,拉我到劇院的后臺跟她見面,我卻感覺他們似乎要拉我去賭場,讓我把標(biāo)志著愛情的骰子擲在這里。
這時候,許多有關(guān)鐵木兒的回憶接踵而來,而且這些回憶會追隨我一輩子,我心里很不平靜地想。
對于古老的孫子兵法,我一點兒也不陌生,所以我懂得三十六計走為上策的道理。找個借口逃之夭夭,其實并不困難,撒泡尿的工夫就可以溜之大吉。
“快著點,”圣虹姐無可奈何地說,“別像個小腳老太太似的磨蹭,人家姑娘還等著呢?!?/p>
我答應(yīng)了一聲,跳下車,猶如一個奴隸拿到了自由證書,情不自禁地做了一個深呼吸,然后,邁開大步,向廁所后面的樹林走去。走出去很遠(yuǎn)很遠(yuǎn),我才回過頭來看一看,鈴子的車還在那里等。我偷偷笑了,好像贏得了一場文字游戲的勝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