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不能開車了,太困,最近失眠得厲害。”
原田用雙手掐了掐兩邊的太陽穴,一臉痛苦狀。
我們幾個要把辦完喪事的花枝送到縣中學去,她住校。
只好彭哥來開車,我和蘇懷都給花枝拎著行李呢。等鄉(xiāng)親們對花枝千叮嚀萬囑咐給過溫暖之后,我們就啟程了,目的地離我們這里只有三十里地。
“我以前也失眠,吃十片舒樂都沒用,你知道怎么治好的嗎,一個老中醫(yī)出個主意,讓我去干了一段裝卸工,”路上,我對原田說,“那活兒,簡直不是人干的,累得我腰酸腿疼,不消半個月,無論在什么地方,一躺就睡,睡得別提多香了。從此,再也不失眠了?!?/p>
原田對我的偏方半信半疑,“這招好使嗎?我覺得失眠是極其復雜的一種病,就好像冰箱,正常情況下,冰箱打開門時,里面的燈就亮,關(guān)上了,就滅,而失眠狀態(tài)則是你關(guān)上了冰箱門,里面的燈還亮著?!?/p>
“你信不信我無所謂,但是你不能不相信事實?!蔽姨栒購V大同志們表決,認為我的偏方有效者舉手,結(jié)果,全體通過。
原田只好說:“我試試吧,趕明我在院里搭個雞窩,然后拆掉,然后再搭,然后再拆,這種勞動強度夠了吧?”
“夠了?!碑惪谕暤卣f。
花枝掩著嘴偷偷地笑起來,她一定是覺得我們的所作所為很幼稚。
很快就到了縣中學,這是一座漂亮的樓房。這一點,得到了我們幾個的一致認可。原來計劃,如果學校條件太差的話,我們就把花枝直接送到城里去。
蘇懷和原田負責將花枝送到宿舍,我和彭哥去找她的班主任。她的班主任是個年輕姑娘,而且挺漂亮。我們絞盡腦汁,幾乎把能記得住的所有的褒義詞都奉獻給了她,無非是叫她多多照顧一下花枝。彭哥還殷勤地要捐獻給學校圖書館一批圖書……
班主任的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了一圈,那是一雙精明的富有表現(xiàn)力的眼珠,她噗嗤一樂,說道:“行了,我懂你們的意思了,我會盡力去愛護一個孤兒的,不過,我不太明白的是――你們是花枝的什么人?”
“哦,我們?我們是她的叔叔?!苯酉聛?,我和彭哥輪番上陣,把班主任照死里一通夸,上帝有的長處,她都有;上帝沒有的長處,她也有,一句話,她就是至善至美的化身。班主任聽了一會兒,大概是聽膩了,沖我們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式。
“夠了,家長們的甜言蜜語我聽得太多了,你們也歇一會兒吧,怪累的。”班主任甩了一下馬尾巴辮,“不過,你們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可以放心了?!?/p>
我把我的電話號碼留給她,凡是交納學雜費等一切事宜,只要通知我就好了,不必再跟花枝說。接到電話,我一定會在第一時間趕到。得到了滿意的答復之后,我們才從辦公室走出來。
在回來的路上,我們交換了情報,蘇懷說他買了大量的巧克力、果凍和口香糖,放在花枝的宿舍里,讓她隨時拿來賄賂同學們,便于在競選班長或課代表時派上用場。
我覺得這是餿主意。
他們卻普遍認為十分必要,得了,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我也就沉默了。
“花枝高興嗎?”我問道。
“當然高興了,平生第一次有東西送給別的孩子,那份驕傲是可以想象的?!碧K懷說。
土道上坑坑洼洼,車總是顛簸,開到鈴鐺鄉(xiāng)的村口,有一個老爺子沖我們招手。
老爺子已經(jīng)很老了,老得像滄桑古槐,可是肩上還是背著個柳條筐,筐里裝滿了枯黃的草。
“老人家要搭車嗎?”彭哥踩了剎車。
“我有幾句話,要對你們說?!崩蠣斪拥任覀儙讉€都下了車,瞇著眼把我們逐個打量一番,他的眼猶如兩眼幽深的井。我們不禁有些惶惑。過一會兒,他的臉上露出了笑容,“看來,是幾個心腸不壞的小子。”
不知為什么,我們從老爺子身上能感覺到某種威懾力,不由你不膽怯。彭哥點頭哈腰地隨聲附和道:“是,是,我們都是好小子?!?/p>
“花枝的事,我聽說了。”老爺子點點頭,“好,很好?!闭f著就走了,留給我們一個佝僂的背影。
我仿佛突然想起什么,追上去,問了一句:“老人家,您怎么稱呼?”
老爺子頭也沒回,繼續(xù)往前走,“嘿嘿,村里人都叫我房三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