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臣不知如何回答,望了一眼板著臉的首輔,道:“大約是不在城中?!?/p>
慶延年忽然沉聲道:“童里在城中?!?/p>
“哦?”清任笑道,“那么將這位壯士請來,跟今日奪冠的少年比試比試?”
說著便回看剛才的少年。不料那少年并未候在原地,卻趁著青王和大臣閑聊之際,混入亂哄哄的人群溜走了。
清任又驚又怒,正待喝人尋找。只聽慶延年加重了語調,字句鏗鏘,“可惜童里他,再也不能參加主上的盛會了。今日一早,他死于神殿當中。”
這一回,輪到清任啞口無言了,蒼白的臉上,漸漸爬起一道難堪的赤紅。
周遭的喧鬧也頓時沉靜下來,宮人侍臣們一律垂下了頭,不敢看青王的臉。過了很久,才有一個清空的聲音緩緩升起,“那么,就算了?!?/p>
慶延年等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清任不打算說更多的話,于是再次提高聲調,道:“臣以為不能這么算了。不知主上是否記得,這已經(jīng)是神殿里的第幾條人命?從四百一十年的豐娘案起,有錄在案的共有十六個人,都是在神殿中迷失方向,然后不明不白地斷了氣。這十六個案子,沒有一個得到了徹底清查,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有人被殺。懇請主上,查明真兇,還童里一家明白,還那十六個人一個真相,不要讓后人再遭毒手?!?/p>
清任閉目不答。
“主上,請主上明鑒啊。”慶延年道。
“不就是――遇見了秘獸嗎?”清任道。
慶延年鐵青了臉,“秘獸只是巫姑的一面之詞,誰也沒有見過?!?/p>
“因為見過的人都死了啊?!?/p>
“這太荒唐了!”慶延年忍不住大聲說。
清任掃了他一眼。慶延年自知失禮,只得閉了嘴,然而臉上仍是繃著。慶后的宮女豐娘因為私自窺探巫姑的起居而暴死神殿中以后,巫姑做過解釋,說豐娘是看見了一只“秘獸”。這只“秘獸”是她在外游歷期間偶然覓得,法力無邊,只是不能為生人所見,見之必死。所以圈養(yǎng)在神殿之中,不許任何人靠近,奉勸大家一定要小心。
這種說法聽起來實在太像某種借口,只有巫姑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真相。大多數(shù)人都懷疑,巫姑在神殿中藏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被人撞破,殺人滅口。但是清任自然是相信巫姑的,從不主張徹查此事,令人敢怒不敢言。
這些年,慶首輔那邊不斷派高手潛入神殿,要么就是一無所獲,要么就當場橫死,竟沒有一人帶回哪怕一星半點的消息。這次這個神箭手童里,大約也是死于同樣的任務。慶延年可是再也按捺不住了。
雙方相持不下,一旁的大司徒也說話了,“主上,神殿是社稷之根本,是庇佑我青夔國民的地方,如今卻成了兇險的場所。長此以往,恐受神明譴責?!?/p>
“受不受神明譴責,”清任道,“巫姑比我們更明白。”
“主上,臣下倒有個主意,”大司徒竟也不依不饒,“如果秘獸真的這么可怕,使得神殿成了危害我國子民的地方,不如讓巫姑放了那秘獸算了,不要再養(yǎng)下去了?!?/p>
“那是不能的,”清任道,“這個秘獸是巫姑很看重的東西?!?/p>
大司徒微微笑了笑,“那么臣還有一個辦法。既然巫姑她法力無邊,讓她去除了秘獸身上殺人的力量,也可以。既然是她帶回來的獸,她總有辦法馴服,不然她也沒辦法養(yǎng)?!?/p>
清任皺眉,正要說什么,慶首輔又搶上道“也好,請主上降下旨意,令巫姑馴服了獸,牽出來讓大家見過,也好平撫民心。”
“這算什么?”清任輕聲道。
“――否則難以服眾,只怕將來事情越鬧越大。請主上即刻下旨?!睉c延年又跪下了。
清任愕然,慶延年如此說,則是公開地威脅他了,這還是首輔這一兩年來都沒有過的舉動。他微微笑道:“首輔這是做什么――這是說,我不得不答應了?”
“主上不答應臣的請求,臣只得長跪不起。”慶延年沉聲道。
這一下,清任刷地變了臉色,待要拂袖而去,環(huán)視四周,看見大臣們的表情,也都是贊同慶延年的。神殿秘獸,早已是青夔國政治中不大不小的一個死結。因為清任的壓制,誰都不敢去碰它,但是誰都想要把它解開。因為很多人相信,解開了這個結,那么清任一貫信任的巫姑就要倒臺。大祭司一職就有可能回到貴族子弟手里。怨忿積累了多年,這下子都齊刷刷地跪下來要求徹查。清任知道這一回,他們是不肯善罷了,一時凝神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其實,只有他知道巫姑的“秘獸”到底是什么,但他卻根本無能為力。
雙方正僵持不下,忽然外面進來一個使者,滿頭大汗一身風塵地奔向內監(jiān)長,附在內監(jiān)長耳邊說了什么。內監(jiān)長一聽,臉色就變了。清任看在眼里,不由得眉頭一緊,心下已知是什么事情,忽然就站起身來。
眾人一臉不解地望過來,看見青王撿起一只老舊烏黑的鐵弓,搭箭上弦,弓如滿月。“嗖”的一聲,桃紅飛濺。落地一看,箭桿上竟然齊齊地穿上了三只白熒熒的天羅雀。
人群嘩然。
即使沉寂多年,青王清任依然是青夔國最出色的射手。
內監(jiān)長卻是再也忍不住,穿過蜂擁而上道賀的人群,走到王的面前跪下,神情端莊肅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