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一回情形就特別了。青夔國中并沒有幾個女巫。而且，能稱得上是妖邪的，還有誰呢？

清任審視著慶夫人，“王后的意思呢？”

慶夫人垂下眼簾，“大巫的意見，不可不聽?！鳖D了頓又說：“家父也說，旱情再這么下去，只恐……民心生變。不管怎樣說，如果連焚巫的法子都用上了，大家至少不會責(zé)怪主上不盡力?！?/p>

有道理，清任有些惡狠狠地想，假如我把大巫燒死，豈不是更加盡力？

接著，又聽見慶夫人悲嘆一句，“只是――臣妾可不想去看那樣可怕的場面?！?/p>

清任忽然有一種厭惡得想嘔吐的感覺，然而依舊微微笑著，“好吧，明日請祝南公主?！?/p>

“主上圣明。”慶夫人跪拜退下。不曾想到，她鼓起勇氣才說出燒死瑤姬，清任那么快就應(yīng)允而絲毫沒有動怒的表現(xiàn)。

自從她做上王后，高唐廟里的那個女人，就成為她的心腹之患。雖然并未發(fā)現(xiàn)此二人有糾葛，然而清任對瑤姬的了解和信任，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一個國君對于一個名義上的公主。他甚至默許她明明暗暗地插手青夔國事。就連慶氏的靠山，主持青夔國神殿的大巫，都不能拿她奈何?？磥泶蠡橹暗哪切﹤餮圆⒎峭Z。作為一個不很受寵的王后，她不能不妒。作為大巫的同盟者，她不能不防。

然而此時，清任一點(diǎn)也沒有要庇護(hù)瑤姬的意思。她一邊走一邊慶幸，也許后宮相傳的青王被妖女迷惑的說法，只是一場誤會罷了。也許清任其實也沒有把這個亡國公主放在眼里。早知如此何必費(fèi)那么大心思除掉她呢。

不過，除掉隱患總是件好事吧。年輕的王后自顧自盤算著，覺得心滿意足。

這壁廂，清任長吁一口氣。一個白衣女子從陰影里走了出來，“我說吧，他們會先開口的。那么――就這么定了？”

清任點(diǎn)點(diǎn)頭。

“你這就把我這符咒解了罷。”瑤瑤說。

清任笑道：“如果解了你的符咒，你就趁天黑跑了，依舊扔下我們一國災(zāi)民不管。我可怎么辦？”

“你還有的可選擇么？”瑤瑤冷笑。

清任牽過她的手，松開手腕上那道碧玉環(huán)，又道：“明日，你要小心。”

瑤瑤道：“我不是那么傻，會心甘情愿地讓人把我放在火上烤。只是為了自己的自由而已，你放心好了?！?/p>

清任望了她一眼，欲言又止，卻拿出了一件雪白如月光的東西，塞到她手里。

“火浣紗？”

“嗯，明天一定要穿著?！?/p>

瑤瑤呆了呆。火浣紗是東荒神獸火浣鼠的背毛織成，遇火不化卻能更加鮮亮，歷來是仙家的寶物，連她也沒見過這么珍奇的東西。

收了這紗衣，只是道：“求得雨后，你須放我走，不可反悔?！?/p>

清任點(diǎn)點(diǎn)頭。

雖然是那么說，慶夫人還是帶著春夏秋冬四位妃子來參加“焚巫”的儀式了。求雨期要“開陰閉陽”，男子深居簡出而婦人出頭露面，作為王后當(dāng)然要身體力行。慶拂蘭從面幕后面抬起眼，看見一架牛車緩緩馳來，不由得微微吟嘆了一聲。

“就算求不來雨，借此機(jī)會把這妖女燒死也是再好不過的事情?！闭f話的是秋妃，四妃之中最美的一個。

“這是什么話！”慶夫人立刻喝止她。盡管秋妃似乎頗得清任寵愛，但是也不能放任她煽風(fēng)點(diǎn)火。

那個冰族妖女穿了一身白衣服，緩緩登上火堆。冰雪之姿恍若姑射天人。圍觀的人群似乎被一種惆悵的情緒感染，一時間都靜默下來，看著那個女子走向祭壇。

清任看在眼里，嚇了一跳。怎么，她竟沒有穿火浣紗？她怎么驕傲到這種地步！剛要招呼，只見火光一閃，滾滾濃煙已經(jīng)從瑤瑤的腳下升起。大巫揚(yáng)聲祝禱，頌祝和舞樂之聲漸漸宏大，彌漫在煙塵之上。然而清任耳中，聽得最清晰的是火焰的爆裂聲。如果能夠閉上眼睛不去看，也許會好過一些。熊熊大火吞噬了那一襲縹緲的白衣，那猩紅像是焚燒人的血。而他的手心里全是汗。

忽然，紅色火焰的中心炸裂了。眩目的七色光芒直擊天宇，所有的人都被那耀眼的霞光刺傷了眼睛，不由得低下頭去。忽然間人群中又爆出一陣更大的聲浪。

他們看見一只純白的鳳，凌空而起。

鳳鳥微微昂起頭，抖落了羽翼上的煙塵灰燼，用輕盈而驕傲的姿態(tài)，在郢都上空緩緩盤旋。人群的喧嘩聲浪，轉(zhuǎn)瞬被虔誠而激動的情緒所淤塞，有人因為一生中竟然能夠見到一次神鳥，而感慨落淚。

連清任亦說不出半個字。那是藏于她體內(nèi)的鳳鳥的精魂。清任忽然明白她為什么不肯穿火浣衣了，如果被那樣的東西束縛著，怕是無法變化。

檀木白龍中，突然閃出一道銀白的光。人群再次嘩然，只見一條龍也騰空而起。被鳳舞激怒的龍神，在空中縱橫奔突，氣勢洶洶。一時間白鳳只能騰到更高處暫時躲避。

所有的看客都跑到了房子外面，觀看著曠世奇觀的龍鳳之戰(zhàn)。

龍神一陣狂奔未果，開始追著鳳的腳步上升，想要用軀體纏住她。鳳鳥靈巧地趨避著，然而龍神的步履更加迅捷。一時間，云氣盤成了一朵朵云花，遮住了鳳的形影。

人們發(fā)出一陣惋惜的嘆氣聲，眼看著鳳鳥被龍神團(tuán)團(tuán)纏住，透不了氣。忽然，天空中傳來一聲輕微的悲鳴，緊接著淡白色的羽毛飄然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