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偉見
劉余莉教授是治東西方倫理學的專家。她發(fā)來《心態(tài)即命運:正說傳統(tǒng)人生智慧》一書,索予為序,我被書稿中所洋溢的那股真誠所感動,覺得劉余莉教授她在治學中與傳統(tǒng)文化精微發(fā)生了交道感應(yīng),漸入佳境并有所得。她已經(jīng)認識和體會到傳統(tǒng)文化不是用來講的,是要修習的。講,只是修習成果的一種大眾見證,不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淵博。當年程灝說讀《論語》"未讀時是此等人,讀了后又只是此等人,便是不曾讀",中國的學問本根,恰恰在這里。
在某種程度上,我認為這種情形可以名之為體驗式回歸。就如當年弘一法師聽從馬一浮先生建議試試佛教的茹素,辟谷。結(jié)果就深入進去了,直至成為一代高僧大德。又如當年批判宋明理學甚力的湯用彤先生在真正深入讀宋儒的集子的時候,忽然重新發(fā)現(xiàn)了理學的博大,由此發(fā)出不讀容易無知的感慨。
什么是我們的往圣絕學,其實在四書五經(jīng)、大乘佛典里面都有。又如往圣古賢的集子,其實中間有著很多的有關(guān)文化精微的記錄。關(guān)鍵在于體認,而不是僅僅將其當做學術(shù)資料進行思辨與批判。
我們從劉教授的講課中能夠感受到一種真誠,與這種真誠相匹配的是樸實的文風。沒有故作驚人之語,也沒有激情澎湃的鼓動,有的只是娓娓道來。講自己所能體會到的,不作高論,這是她的風格,所以她的講課往往能打動很多人。
在劉教授的眼里,只有服從于主題思想的論述,而不管她所引證的材料是領(lǐng)袖的話語或主流價值話語,還是鄉(xiāng)村販夫的一句俚語,甚至是古人某本筆記小說里的某個故事,更甚者可能是某種神話傳說,只要有利于更簡明地論證并讓大眾知悉,她都會信手拈來,娓娓道來。這種風格往往使我們忘了學術(shù)與生活的邊界。而尼采認為將藝術(shù)生活化、生活藝術(shù)化是一種境界,我們從劉教授的書中能看到這種風景。
講自己所體會到的是一種真誠,就如佛家的不打誑語。但僅此是不夠的,因為大眾需要的是更為超越的一般性指引?,F(xiàn)代社會的殘酷競爭、身心的交戰(zhàn),使大眾充滿了對心靈慰藉的渴仰,但真正能如時雨之化的傳播少之又少。而劉教授貢獻給大眾的除了是自己所體會到的正道外,對于古圣先賢所倡導的正道,也不遺余力地宣講,更可貴的是她能與現(xiàn)在的生活相結(jié)合。由此,她的受眾日益多了起來。
在我看來,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對傳統(tǒng)真知的解讀。這是我某日在自家南窗下讀明朝大儒劉宗周解孔孟所悟到的。其實我們的古人都是在成長過程中有一個自身的文化生命覺醒和時代的文化生命覺醒。如果只是自己,那只是接通了古圣先賢,如果進而能覺醒時代的文化生命,就能成為一代大家,如朱熹、王陽明、王夫之等,又如佛家諸多開宗風的大德,皆足以千古。
我們處在一個遠離了傳統(tǒng)文化精微的時代,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的時代文化對傳統(tǒng)沒有使命。讀《王陽明全集》,見他在那個時代都未免?常長嘆古圣先賢之學衰微,常覺知己者少。落落如我輩,在當今之世,豈不更為孤寂。雖然我們傳統(tǒng)文化的精微是讓人自足的文化,而不將悲欣系之于有無交游之伴,但畢竟在我們這個時代,周遭多是現(xiàn)代文化的刺激,于文化上缺少知己,也不免有時四顧而嘆。但當我看見劉教授這樣的知識分子在作這種體驗式回歸時,頗有"德不孤、必有鄰"的感覺。
參與并行進在優(yōu)秀的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與教育中,我漸漸感覺出我們這個時代對傳統(tǒng)真知的解讀的另一種意義,即當今的解讀雖然粗疏,卻是來源于本根和草根的生活。這為我們從另一個角度檢驗中華文化的價值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參照。因為在這個時代,傳統(tǒng)文化荒蕪已久,也聲名狼藉已久,對其心悅誠服的人一定是從個中得到體會并有真切受用的人。當然,傳承數(shù)千年的東西也有魚龍混雜之處,對后學者來說,在沒有頂禮膜拜心態(tài)下,衡量的尺度是當下是否有益于自己的身心。如果能,那么這一批沒有本根的文化游魂會重新找到自己的家園。這也是我多年反復讀?典并求校正于生活的原因。
我常常想,如果只是培養(yǎng)陋儒,我們?yōu)槭裁匆プx它,古人為了考功名,我們現(xiàn)在則大可不必。這是中華文化面臨的真正的挑戰(zhàn)。我們的教育體制教會我們的只是一些對傳統(tǒng)文化的結(jié)論,我們這一代要返回式學習,體驗式回歸,如果由此能成就一批承繼中國文化血脈、能完成自身與時代雙重文化生命自覺的人,則真是時代之盛事,中華之盛事。所以,我們面對傳統(tǒng)文化所期許的不止是知識,還是一種生活的情趣和境界,更是一種生命的智慧與自由。
我與劉余莉教授是同年生人,一個在教育界,一個在出版界,但我們都活躍在國學的正知正見的傳播中。以我的學養(yǎng)本該辭此作序之盛邀,但推之再三,頗不自安,乃有了上面的文字忝而為序。
2010年11月8日
(本文作者系中國宇航出版社副總編輯,北京大學傳統(tǒng)藝術(shù)文化研究所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