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護身符(2)

酥油 作者:江覺遲


“好了蘇拉,你要說出來,不然老師著急呢?”

蘇拉猶豫片刻,從我的懷里爬出來。望望我,又望望賓館里粉白色墻體和墻體上掛的她看不懂的抽象藝術(shù)畫,很不安地,“老師,這個房間不好,不好!”

不明白孩子本意,我只愣愣地望著她。

蘇拉有些委屈,最終說出來,“這個房間里沒有佛像!”在我的驚詫中,她又說,“看不到佛像,我睡覺一點也不安心!”

原來這孩子的手一直按在心窩上,是在摸索她的護身符啊!

“老師,沒有佛像,我就摸摸這個護身符,心里才會踏實一些?!碧K拉跟我解釋,手緊緊地抓住脖子間的護身符。

這是一串由開司米打結(jié)的繩索。已經(jīng)很舊,充滿油亮的污漬,其間墜著幾位大活佛的塑料頭像。另有兩只紅布縫制的布囊,里面裝的喇嘛念經(jīng)后的陳年松香。再有幾塊蓮花生大師的石塊像,重量差不多在三兩左右,幾乎埋住孩子整個胸口。

唉蔣央,我真是太粗心!或者悟性不高,思想夠不著蘇拉孩子的境界。我們內(nèi)心都充實著豐盛又真實的情感,但是我們思想不同,即便是和月光,這讓我很無奈。

我拍拍蘇拉孩子,用手勢告訴她,墻上雖然沒有佛像,但是佛祖已經(jīng)在你的心頭置下一尊佛像。所以只要你閉上眼去,用你的臆想來觀想,你就會看到它……好了孩子,就這樣吧,就這樣……安心睡吧。

我的手輕輕安撫在蘇拉孩子的小肩上,遲緩,也猶疑。

蔣央你知道,其實我用不好這樣的語言,引導不好這樣的事情。因為自身并沒有觀想的經(jīng)驗。是的,這樣的事,我不懂。

月光是什么時候醒來的?在半夜里,在歌唱。

載著一生的負擔

我心甘情愿

汗水和污垢中 那種油亮的臟

只是你眼前的迷障

你不能明白我心靈的純潔

就像頭頂上的天空

那樣的干凈那樣的藍

哦,我的護身符

我的神靈 我的心臟

這是歌聲?還是啟示?把我的臉弄得花花不成樣子。那些夢中流淌的淚,似是輕易,毫無觸覺,卻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潮濕傷痕。蔣央,你說一個心中只有佛祖的人,一個他認為混沌的信任現(xiàn)代文明的人,這兩個人為什么今生要碰在一起?

我的淚有點淺淡的鹽堿的咸,橫流在醒過來的臉面上。蘇拉孩子兩手抓住護身符,已經(jīng)睡去。清亮天光映照下的客房里,月光卻是醒過來。他一雙朦朧的眼睛正在靜悄地望著我。

我混亂了。方才到底是我在夢里聽到他這么歌唱?還是他真地在低聲輕吟?

他的目光又跌進第一次我們在草原上相見、他唱《東邊月亮》時的那個模樣,有著月色模樣的清涼,也有點淡淡莫名的糾結(jié),似是沉浸于某種觀想狀態(tài)。望我,起身,輕輕貼近我的床頭來。

會有什么呢?我靜靜地等待。也許我的身子會像孩童那樣純潔和綿弱無力,需要一個深厚的懷抱把它護在懷里。我閉上眼去,感覺身體很柔軟,像一條絲絹,它滑落在一個明亮的漆器上,一個人到來,在悉心欣賞它……

好了,月光在用我的小方巾拭抹我臉上的淚水,小方巾又脫落掉,是他的手貼在我的臉上,在潮濕中撫摸。這是我們最為混亂的親密接觸。壁燈曖昧地閉著眼睛,水一樣的天光下,他的臉慢慢朝我垂落下來……

可是我緊迫地摟住蘇拉。是的,這孩子渾身突然一陣抽搐,緊著愣頭愣腦地醒過來。她做夢了?是什么夢?擔心害怕的神色爬滿她的臉。

“蘇拉?”我的心在延續(xù)著愛的幻覺,手卻摸到孩子一臉的淚水。

“阿姐!阿姐!”蘇拉一身緊縮我懷里,“阿……老師,我見到阿姐了!”

“蘇拉!”

蘇拉卻是在我懷里怏怏哭出聲來。“老師!我的阿姐在哪里?我夢見她不在拉薩,她掉進一個巨大的河里了!”

“蘇拉!別擔心孩子!我們會找到你阿姐的。不久,是的,我們會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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