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雪山作方向我們再不害怕迷路。月光因此返回森林間尋找我們的馬。他把我安置在一處有溪水的地方,自己帶著腰刀上路。腰刀可以一路砍樹作標(biāo)記,所以我不用擔(dān)心他找不回來。
現(xiàn)在我置身于雪山左側(cè)。雪山右側(cè)的雪崩把我們送到這里來。不想?yún)s誤進(jìn)一片美麗的雪山峽谷。患得患失的經(jīng)歷,叫人感慨。置身峽谷其中,望那高處的雪山,低處的森林,溪澗旁的花叢和草甸——那些被雪泉滋潤得肥厚的草甸,平坦得像一塊塊麥田,充滿食物和希望的麥田,引發(fā)人無限遐想:這樣的峽谷地段,它的海拔究竟有多高呢?最多怕也不過一千米。那些被高大山脈連續(xù)阻擋的印度洋季風(fēng)送來的水汽,經(jīng)過一路的翻山越嶺卻沒有完全消退,最后的一絲濕潤氣息趁著山巒與山巒之間的峽谷通道,眷顧到這個(gè)峽谷里來,叫它四季如春,如同人間天堂。這樣的天堂,假如多農(nóng)喇嘛的家,巴桑的家,月光的家,他們的碉樓也處在這樣地方。或者我們的學(xué)校,我們的寺廟,轉(zhuǎn)經(jīng)的牧人和孩子們,也生活在這樣地方。那將是多么愜意的事!
蔣央,這么純凈的地方,不說住進(jìn)來,就是看到也是一種福分。我想換成你,也會如我一樣感慨,遐想,沉醉其中的。我這一生的心思,從這一天起,像是粘在了這里。
月光到下午才返回。不知又經(jīng)歷怎樣折騰,他是一身的泥水,一臉的劃傷。但值得慶幸,列瑪和大彪馬均被他找回來。
我們?nèi)∠麓蟊腭R背上最后的食物。月光在溪水旁碼石頭,搭一個(gè)簡便鍋灶,生火燒茶。還有最后一點(diǎn)酥油和糌粑,幾小塊生牛排。月光把生牛排丟進(jìn)火坑里。牛排上被風(fēng)干的牛油因此軟化開來,“滋滋”地響著,往外冒油汁,香氣四溢。
我們一口茶一口牛排一口糌粑,都恨不得省略嚼的過程,把頭搬下來直接倒進(jìn)胃里去。
吃飽喝足,兩個(gè)人仰八叉地躺倒在溪澗旁休息。月光朝我扭過頭,臉面埋在草叢間,目光透過草尖子,望我一臉煙黑,竊笑道,“梅朵,在水面上照個(gè)鏡子吧,瞧瞧你,多像我們家的大公貓?!?/p>
“不照鏡子。要真是,我就是你們隔壁卓瑪家的那只小貓咪。”我說。
月光迅速地開懷大笑起來,“哈哈,那你知道卓瑪家的小貓咪這會子正在懷著我們家大公貓的娃娃嗎?”
逼得我臉紅,急得匆忙換了話題。“不跟你胡說了,我要真是你家大公貓,有它那般勇敢,昨天那個(gè)第一條路,你不走,我就一個(gè)人走了,總比后來這一路逃難要安全些!”
月光神情閃爍,一臉的故弄玄虛,“你說昨天那條路安全?什么安全呢!我看你是沒有意識到……”
“什么?意識到什么?難道那條路也有玄機(jī)?”
“肯定了!你知道昨天我為什么要給列瑪喂酥油么?”
“嗯?”
“是它的救了我們!要不是這伙計(jì)不肯前行,我也停不下手里砍樹的大刀吧,那就聽不見前方野豬的聲響了——昨天,在我們的山路前方,有一窩野豬哇!”
“野豬?”我嚇得從草地上彈起身,“有多少?”
“像是一個(gè)大家庭,阿媽拖著一堆娃子!那伙計(jì),雖說不會輕易傷害人,但對于豬窩的保護(hù)多多在意,人要是敢侵犯到豬窩里去,它們肯定會跟人拼了!”
“哦??!”后怕叫我滲出一身虛汗。
月光卻笑了,爬起身,“哦呀,昨天那是托兩匹大馬的福了!托神靈的福了!唵嘛呢叭咪吽,我們快快趕路吧,上草原的瑪尼神墻磕頭去?!?/p>
他麻利地收拾鍋具,起身趕路。
因?yàn)榉较蛎鞔_,我們很快走出叢林,來到雪山背面大草原。
不想我們卻在草原上再次遭遇昨夜叢林間的那些“亡魂”!他們在光天化日之下終是現(xiàn)出原形:原來是一幫如同我們一樣追趕夜路的行人。他們是麥麥草原上的牧民。要到這邊草場的瑪尼神墻來轉(zhuǎn)經(jīng)。每個(gè)牧民肩上背有一只大包裹,里面裝著毛氈和糧食。怕行路中被雨水打濕,牧民們都在毛氈外表裹上一層白色塑料薄膜。高原夜晚的天光比一般地區(qū)明亮,照在白薄膜上,便會折射出微弱亮光。他們又是在叢林間默不作聲地穿行,所以我在夜間所看到的那個(gè)光影才會悄然無聲又若隱若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