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找到我的時候,我并沒有太多的激動情緒。他也沒發(fā)火。我們更沒有像電影里那樣,因為安全地重逢而興奮得抱頭大哭。我們又陷入另外一種困境,我們的馬丟了!
剛才月光本來已經(jīng)回到拴馬的原地。但是不見我,他慌張鉆進森林尋找我。來不及作路標,我們因此都回不到拴馬的原地?!莻€馬可是拴在樹上的!我們要是找不到,它們怎么辦?路越迷越深,我們又怎么辦?
月光坐到地上,把羊皮囊遞給我。
“先喝水吧?!彼f。
我坐在地上生自己的氣,不理他。
“生氣有什么用,要多多地動腦筋才好?!痹鹿庖娢也缓人?,他自己喝起來。
“我根本不熟悉森林,從來也沒進過森林,怎樣動腦筋?”
“你沒有感覺這個氣候,它是越走越冷?”
“這又怎么樣?”
“這個的,就是說我們離雪山又近了?!?/p>
“那不是又得遭遇雪崩!”
“不知道。不過也許這里并不是那個雪崩方向的雪山——如果看到雪山,我就能辨識方向了。”
“真的?”
“是,從雪山的四面我都可以辨識方向,說不定,我們這個的一迷路,還能找出一條新路來。”
“你不用這么假裝樂觀來安慰我!”
“那是我錯了?!?/p>
“你就不能罵我一句!”
月光卻朝我咧嘴笑起來,“為什么要罵你?”
“我把列瑪弄丟了!”我突然嗚嗚哭了。
月光一臉的泥水,只塞給我皮囊子?!昂瓤谒?,我們再走,肯定就在雪山的另外一個地方了。”他站起身揣摩四周,“我感覺小的時候,也到過這樣的枯樹林子!”
“小時候?多少年過去了,有很多樹木都在死亡!”我說,心情迷茫。月光卻拉過我,“我們到前方那道山坡上去吧。只要找到一處更高的山坡,能讓眼睛看得更遠一些,我肯定能找到出路!”
我們隨即穿越樹林,朝前方的山坡上趕。越走越近的時候,樹林果然慢慢稀疏起來,出現(xiàn)一道開豁的壩埂。月光突然雪亮了目光?!拔艺业侥莻€神奇的地方了!我剛才心里還在想著它呢!”
我朝月光愣神,不明白他的話。他卻特別來勁,放開我撒腿往壩埂上方跑,跑跑又折回身,一把拉上我,咧著嘴笑。
“我一步也不敢丟下你了!”
蔣央,這是我上草原以來聽到的最為感動的一句話了。后來的歲月,無論多大困難,我從沒想過要離開這片草原,離開月光。我知道,我已經(jīng)無法離開他們。
月光拉我爬上壩埂,攀上一道橫亙脊梁,我們的視線慢慢開闊起來,目光終于可以飽滿地望到天空。再往頂端爬過一段,仰起頭,眼前就陡然地冒出一頂雪冠來!投影般的,一點一滴地從視覺里冒出來。先是顯小的一個白色山尖,慢慢地發(fā)展高升,壯大,越顯越明確。更上一步,它即懾人心魂地跳了出來。
一座雪山!
峭拔,端莊,陡然的秀逸,那像是海市蜃樓。清冷,孤傲,冰清玉潔的氣息,只把我們體內一切疲憊幽怨和浮躁都剔除得干凈,叫我們的身心一下變得輕松起來。
唉!那其實還是白瑪雪山!我們只是臨近了它更為壯麗的一面。現(xiàn)在,這個方向的雪山被兩座高大青山簇擁著,以巨大磅礴之氣勢沖擊著我。直把我震懾在它對面。
兩座青山,一左一右,像雪山兩只巨大的臂膀,圍攏住雪山。這巨形臂膀又是延緩的,呈弧形、飛揚姿態(tài)伸展出去。一直延伸數(shù)公里。然后伸展出去的弧形又被收攏,慢慢攏聚一處。在中間形成一片深凹的山間平壩。其深其坦,都像是一塊井田。
從視覺上估計這井田壩子海拔最多不過一千米。因為海拔低氣候好,壩子里一派生機盎然。雪山融化之水在山腳形成一眼牛奶白冰湖。冰湖里雪水充溢,流出來。正是涓涓細流,以多種善柔姿態(tài)纏繞著壩子。高的地方有幾塊斷斷續(xù)續(xù)相連的草甸皮子。低的地方都是樹木,涓流。樹木郁郁蔥蔥,涓流卻以無限柔順之道與樹木草地相依相纏。其間開放著各色野花。因為色彩鮮艷,又以細碎組合成片,聚集壯大,所以在很遠的地方也能目睹它們的風采。
有山鳥的叫鳴,從身旁的林子間傳開。細細脆脆的聲音,讓人聯(lián)想起那種細致入微的生活狀態(tài)。
這一切把我拖入一場幻境。不知是一路以來蓄積多時的驚駭它已化成水分,需要徹底排放出來;還是因為迷路最終給我創(chuàng)造如此美麗奇跡。我已經(jīng)是淚水花花的。我在朝月光笑,驚心動魂過后的那種大驚大喜,又不安分的笑。手摸索在脖子上,才發(fā)現(xiàn)脖子間戴著一條裹著瑪瑙珠子的護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