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央,面對這樣的艱辛處境,想起來,當(dāng)時可多虧了多農(nóng)喇嘛安排月光在我身邊!要不我一個人,不說工作,恐怕連生活也難了。這樣的雪山叢林,不置身其中,你很難體會它還有多少艱險。是的,整片的叢林當(dāng)中,像以上這些路段都還算是明朗之道,可以隨機應(yīng)變,可以克服。最難,最危險的,還是那些真正埋伏在灌木下方的隱匿之路。這是一種陰暗的埋伏,讓人沒底。那些形貌似路的地段,走走沒路,探探路又出來,出來走走又會斷路,再想回頭,人已經(jīng)困入雜木當(dāng)中。雜木生長旺盛,深厚而密集,基本由不得人折身。只有抽刀砍樹,開路前行。而等你真正付出勞力來砍伐,那草莽又似是無窮無盡,叫人疲憊。
我們大約在進入雪山下叢林三小時后遭遇這樣的路段。在越走越密的灌木叢中,我們的路先時隱時現(xiàn),走過一段,斷了,扒一扒,路又在腳下。可灌木深密,總是蓋過頭去,埋住人的視覺。人只能捂住頭臉,用腳步探索道路前行。
但不久路就實實在在地斷了,探也探不出。腳下全是根須,盤根錯節(jié)。灌木也密集匝人,不砍伐扎不進身子。月光只得抽刀鉆進灌木間砍樹。他在前頭砍下一段,我跟在后面走過一段。人在前面,不需要拽上韁繩,我們的兩匹大馬也會緊隨其后。
可是走過一段之后,我的列瑪卻突然犟頭踱步,不肯前行了。月光的大彪馬也跟在身后噴鼻氣。月光站在灌木間猶豫片刻,還是揮刀砍伐。他上次挖蟲草時走過這條路。那時穿越叢林到雪山背面挖蟲草的人很多,路被踩得比較明朗。不過才一個月,路又叫灌木給埋斷了。夏季這里叢林雨水旺盛,氣溫好,草木生長尤其兇猛,一條路一兩個月沒人走動就會被草木完全侵占。
月光在前面揮刀砍伐,列瑪跟在我身后,一邊慢騰騰踱著步子,一邊昂起頭,兩只耳朵尖尖地豎立起來,眼睛警覺地瞧著前方叢林,然后一步也不肯往前邁了。去拉它,它卻急躁,噴氣,砸蹄子。月光已經(jīng)處在雜木深處,幾乎看不到他的人,就聽“嚓嚓”地砍伐聲。我拉不走列瑪,只得招呼月光。月光最終停止砍伐。他憋在雜木中一動不動,多久不出聲。
“月光,有什么事嗎?”我朝他喊人,“月光……”
月光在里面壓迫著氣息低聲招呼我,“梅朵!別喊!別支聲!”
“唔?怎么了?”
“沒……沒怎么……”月光輕聲回應(yīng),卻突然從雜木間抽身出來,“算了!”他說,改變了主意,“我們不走這條路了?!?/p>
“為什么不走?都砍出這么長的道,難道還要把它廢了?”感覺有些晦氣,我站在原地不想回撤。
“算了!”月光語氣肯定地重復(fù),匆忙拉我返身。
我們的兩匹大馬瞧我們回頭,早是一副慶幸的樣子朝來路上調(diào)頭了。月光一路悶不出聲,拉著我一個勁地往回走。直到完全退出那片埋伏的山路,他才放開我,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嗡嗡”念起經(jīng)來?!袄锬眉铀厍校<眉铀厍?,曲拿加素切,根堆拿加素切……”
一聲緊切一聲的經(jīng)語。
我們的兩匹大馬在月光的經(jīng)聲里顯得很安靜,再沒發(fā)出剛才叢林間那般煩躁情緒。月光嗡嗡連貫地念完一段經(jīng)語,然后對我說,“我們給列瑪喂點酥油吧!”
“什么,我們帶的酥油可不多!”我并不樂意。但月光已經(jīng)從袋子里摸出兩塊酥油,朝兩匹大馬的嘴里各塞進一塊,像是犒勞功臣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