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益西家回來,月光眼神里總是揣滿心思,對于去不去煩勞活佛顧慮重重。因為活佛住在遙遠(yuǎn)的白瑪雪山背面,山高路遠(yuǎn),行路艱難。平凡之身倒也無事,活佛乃南海觀音菩薩轉(zhuǎn)世之身。怎好煩勞如此高貴身軀經(jīng)受長途勞頓來麥麥草原呢?
如此,出發(fā)之事便遲遲不得落實。急的我無奈,只好獨自行動起來。我想等我真正上路,月光即便再有顧慮,他總不會放心我一個人。我相信他肯定會跟隨上的。
我打馬上路的時候,月光并沒有響應(yīng)。他磨蹭在樓上不肯下來。二樓的窗緯背后,他一半的臉露出來,在窺視樓下的我,瞧我尋找他,迅速地閃到里面去。我在樓下暗暗笑了,用響亮的聲音招呼我的列瑪,我說老伙計,你看,你的伙伴不愿同行了。那么就我們兩個上路吧,我們?nèi)ふ腋吕罘?。不就是隔個雪山么,又不是隔一層天。
說完打馬離去。
麥麥草原透徹的空氣造成一個視覺欺騙。我打馬出發(fā)時,看那白瑪雪山它就在草線前方,好像大喊一聲也能叫它表層的雪花脫落一片。但跑過半天,那雪山卻像是活的。我前進,它后退;我后退,它卻晃著神兒前進,感覺總也不讓我靠近。
回頭張望,月光呢?他為什么還不趕上來?我一邊顧慮一邊抽打馬鞭向雪山奔跑。跑跑,想想,又一把勒住馬韁,叫列瑪差點一頭栽倒。這伙計不高興地向我嘶叫,我便朝它加抽一鞭,叫它的聲音越發(fā)憤怒響亮。我想透徹的空氣肯定會把列瑪?shù)乃圾Q聲傳播得很遠(yuǎn),這樣會叫月光聽到。
我狠狠抽打馬鞭,繼續(xù)往前奔跑。
但任憑我怎樣暗示,也看不見月光。而我好像走錯路了。說是去雪山背面,打馬直直地朝著雪山奔跑。跑著跑著,卻是抵上雪山,被它橫腰斬斷道路,過不去了。
我抽打列瑪在雪山下繞圈子,心煩意躁,跳下馬來朝著雪山大聲叫嚷,“月光你什么男人??!做事猶豫不決,你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康巴漢子!”然后用馬鞭抽打草地,繼續(xù)叫,“你不但不是康巴漢子,你還不如列瑪呢!列瑪都會支持我的工作。我看你是連列瑪?shù)囊粭l腿子都比不上!一只蹄子都比不上!一根馬鬃都比不上!”
雪山下的叢林間有人“哈哈哈”地大笑起來,聲音有點肆意,又有點幸災(zāi)樂禍。
是月光!他竟然神出鬼沒地站在前方的雪山腳下!
“月光……”我緊忙打馬趕上去。
月光不理會我,只朝著雪山說話。
“是不是跑到雪山就可以飛過去啦,自作聰明的小鳥,我把列瑪送給你,你從此就可以飛了吧?”
“不是月光,是我不好行吧?!?/p>
“啊噓!”月光在馬背上打口哨,不理會。
“好了月光,對不起啦?!?/p>
能等到這個青年,我的火氣已經(jīng)回落大半。我朝他嘻笑,“哦呀月光,方才是我性急,現(xiàn)在我聽你的。”
“你聽列瑪?shù)陌?,我還不如列瑪呢。我連列瑪身上的一根馬鬃都不是?!?/p>
“你就不能裝作沒聽見?”
“但是我的耳朵連你冒火氣泡泡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了,哈哈!”月光一下又笑了,“啊呵啊呵”叫起來,打馬跑了。他馬背上馱的小銅鍋小銅瓢也在顛簸中“叮叮當(dāng)當(dāng)”作響,像一串樂器在奏著曲子。
對于出行月光是有經(jīng)驗的。他馱來了銅鍋,銅瓢,糌粑,茶,酥油,鹽,牛排,牛皮囊。我才感覺在草原上,除了滿腔熱情,我什么經(jīng)驗也沒有。
隨后即打馬進入雪山下叢林,月光準(zhǔn)備帶我繞過雪山腹地,從它的一側(cè)穿越叢林到雪山背面去。
雨季開始,雪山下方的山路經(jīng)常是斷的。一些被泥石流沖斷,一些被溪澗淹斷,一些又被灌木埋斷。沙石松散的路段,塌方頻繁。小股的塌方把道路切成一道道暗溝。一些原始古木倒塌在暗溝上,搭成一段段自然懸梯。馬的體力大,可以一步跨越過去。人要像高空走鋼絲一樣地在“懸梯”上爬行,才可以通過。
很多路段上面淌著雨水,下面冒出地泉。一腳搭進去,半褲腿的黑泥。抽出來也是沒有退路,兩旁即是藤條雜木覆蓋的深暗溝渠。人若不慎跌進去,頃刻即會被埋得無影無蹤。而巨大轟隆的溪澗經(jīng)常會因水流的壯大在改道,把道路切成一段,兩段,三段,或者干脆把整條山道淹沒。水流太寬,太急,人的重力大不過奔騰的水流速度,除非馬和人組合的力量,小心翼翼,相互扶持,依靠,緊緊相握,才能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