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情歌(1)

酥油 作者:江覺遲


現(xiàn)在,草原上太陽剛剛升起來。巴桑一家開始勞動。

尼瑪揮著長長的牛鞭,一邊趕牛一邊唱歌兒。他走在麥麥草原最高的草坡頭,嗓門吊得極高,很沙啞,是扯著嗓子吼叫,有些拼力、竭氣一樣地唱歌。那聲音似要把天撐破。但具體唱的什么,是藏語,我一無所知。

尼瑪?shù)母杪曔^后,我聽到草場對面的叢林間亦隱約傳出回應的歌聲。便朝尼瑪迎上去。

“尼瑪,你的歌被風送到雪山那邊去了。那邊有美麗的姑娘,她在給你回應情歌了。”

我說的漢語,尼瑪聽不懂。我用手勢跟他比劃,聰明的男人一下反應過來,只一個勁地朝我搖頭,說了句什么,是藏語,我也聽不懂。

多農(nóng)喇嘛絳紅色的喇嘛裙這個時候醒目地出現(xiàn)在草原上了。在草地里,大片大片的綠野叢中,他晃動著的那一身絳紅,一個醬黑色的臉面,一雙在清晨也會戴起大墨鏡的眼睛,還有一路嗡嗡的經(jīng)聲,叫我感覺有些奇異。

喇嘛來到我面前,把裹在頭上的僧衣掀開。他從寺廟來。昨夜一宿念經(jīng),有些疲憊。因為不放心我,所以一早又趕到草場。

尼瑪?shù)男乃妓剖遣辉诓菰?,視覺也不在喇嘛身上,這與草原人見到喇嘛的恭謹模樣不太一樣。

我轉(zhuǎn)眼打量起尼瑪。這個男人最多不過二十五。典型的康巴漢子。臉上的皮膚被紫外線烤成紫釉的顏色,放出黑亮的光芒。窄窄細細的眼,像是有著某種美妙沖動的隱私暗藏在里面。沉默時,靜悄悄的;沖動時,會不由自主地泄露絲毫愜意之神。一身的藏青色氆氌,裹著壯實的身體,看起來高大、陽光,很有味道。

可是,這個年輕男人的妻子已經(jīng)四十歲。蔣央,在麥麥草原,像尼瑪這樣的婚姻是很平常的。一個女人嫁給一家若干個弟兄,以大阿哥年齡為限,最小的男人在年齡上與妻子總有著或多或少的差距。

瞧著尼瑪,我心頭陡然涌動起一股酸澀情緒。只聽這個男人再次唱起來。仍然是藏語歌,不知其內(nèi)容。不過從男人那閃爍的眼神里,我想那肯定是一首情歌。

尼瑪?shù)母杪暯胁菰o悄的早晨熱鬧起來。有幾個青年打著高頭大馬朝我們奔來,把馬韁勒得大馬“嘶嘶”亂叫。一位青年騎的一匹水銀白大馬,幾乎擦過我的身體,繞我跑過一圈,然后奔向前方,一邊打起響亮口哨,一邊滾身下馬,站于尼瑪一旁。他揮舞起長長馬鞭,自顧搶過尼瑪?shù)穆曉?,朝著我唱起來?/p>

我愣了下神,雖然這青年唱的是藏語,但音律我很熟悉,是草原上的傳統(tǒng)情歌《次仁拉索》。這首歌,我在內(nèi)地時曾經(jīng)跟隨耿秋畫師學唱過,所以我立即附和著他唱起來。雖然我用的是漢語,也有點跑調(diào),但我的大膽接應還是叫這青年驚訝。他隨即放低聲調(diào),用鼻音烘托起我的歌聲。

同道的幾個青年朝這唱歌青年“啊呵啊呵” 起哄大叫,揚起馬鞭打轉(zhuǎn)大馬,把我倆圍攏在草場中央。轉(zhuǎn)動的馬匹和喝彩聲打花了我的眼神,我突然有些緊張,收住嗓門。這唱歌青年因此再次放開歌喉,接過我的聲源又大聲唱起來。一連唱過幾首,皆是草原牧歌。最后,他唱起了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的《東邊月亮》。這是一首長篇幅的傳統(tǒng)情歌。亦是耿秋畫師曾經(jīng)教過我的。但我并不會唱。所以又是我,用輕輕的鼻音在烘托他的歌聲。

而這青年唱起《東邊月亮》時,神情再無張揚,或者迎合之意。他的目光,變成月色模樣的清涼,悄然從我的臉面上游移開,不知不覺間,沉浸在自己的歌聲世界里。

從東邊的山尖上,白亮的月兒出來了。

姑娘的臉面兒,在心中漸漸浮現(xiàn)了。

去年種下的幼苗,已經(jīng)長大了。

青年老后的體軀,比南方的弓還要彎了。

自己的意中的人兒,若能成為終身伴侶,

猶如從大湛清中,得到一件珍寶。

但若是要隨你心底之意,今生與佛的緣又斷了,

若要往空寂的山嶺云游,就把你心里的事違背了。

有力的蜀葵花兒,你若去作供佛的物品,

我也將年幼的松石蜂兒,帶到你的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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