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闞中干:“把心愛的人帶上死路”(4)

潛伏歸來 作者:鳳凰衛(wèi)視出版中心


陳曉楠:你認(rèn)為跟她在一起,最快樂、最甜蜜的是什么?

闞中干:長期跟她在一起就很快樂。兩個人志同道合,興趣愛好都一樣。像一些成語說的,酒逢知己千杯少,如魚得水。我們什么都談得攏,談興趣愛好,談文學(xué),談月亮,談小河,都談得攏。她喜歡文學(xué),我也喜歡文學(xué),能談到一起。

陳曉楠:那是你人生當(dāng)中的第一段愛情嗎?

闞中干:第一段。

陳曉楠:在遇到這段愛情之前,你從來沒有被人這么愛過,被人這么呵護(hù)過嗎?

闞中干:沒有。

陳曉楠:她第一次給了你家的感覺。

闞中干:對,一個家。

陳曉楠:這事要是臺灣知道怎么辦?

闞中干:知道以后不得了啊。把我送回臺灣關(guān)起來,關(guān)個一年、兩年。好了,那我受訓(xùn)吃苦不是付諸東流了嗎?一輩子沒有前途了嗎?當(dāng)時就害怕。

陳曉楠:有沒有想過馬上斷了這個關(guān)系?

闞中干:沒有想,“斷”的思想沒有。這個世界上沒有第二個比她再好的人了,我一定要和她在一起,我把她看做是我的生命、我的靈魂一樣,須臾不可離焉。

一邊是肩負(fù)的使命、一生的前途,一邊是刻骨銘心、無法割舍的戀人,兩難之間,闞中干突然萌發(fā)了帶小珍一起提前進(jìn)入大陸,戴罪立功的兩全之策。小珍在身邊既是一種掩護(hù),又能協(xié)助自己開展工作,如果成功,臺灣方面也會認(rèn)可他們的感情。幾經(jīng)遲疑,闞中干把這個想法告訴了小珍,小珍毫不猶疑就同意了這個計劃。

陳曉楠:她是義無反顧的嗎?

闞中干:她義無反顧。她當(dāng)時同我講了:“你回來以后,我們兩個留下一個小孩,你死了以后,我把小孩撫養(yǎng)大?!?/p>

陳曉楠:你們倆都是感情至上的人。

闞中干:都是。我看了《上海灘》,里面有個女子叫馮程程,她的性格就像馮程程。

闞中干以最快的速度辦好了進(jìn)入大陸所需要的手續(xù),并寫了一份詳盡的報告交聯(lián)考員轉(zhuǎn)呈臺灣“國防部情報局”。1958 年12 月15 日早上八點,闞中干和小珍如約在白角碼頭碰頭,坐擺渡到黃坎,隨后兩人一起踏上了香港開往大陸的特別列車。

闞中干:報告上寫得很詳細(xì),說我們用私奔的方法回大陸,我會按照臺灣布置給我的任務(wù)開展工作,我還再三強(qiáng)調(diào)要戴罪立功。

陳曉楠:這一路上,兩個人是什么樣的心情?

闞中干:好輕松,好愉快。哎呀!我有老婆了,有家了。

陳曉楠:不緊張嗎?你是要進(jìn)入大陸呀。

闞中干:不緊張。那時候蠻輕松、愉快的,旁邊有了一個人,覺得好像更有力量了,更有支撐力了。我們坐在開往羅湖新界的火車上,一路聊天。后來一個警察說:“車子到了啊,你們兩個人講得這么有勁?!?/p>

陳曉楠:準(zhǔn)備了這么久,作為一個特工真的要過關(guān)口時,沒有一點緊張的感覺嗎?

闞中干:跨過關(guān)口的時候蠻緊張的,臺灣那時候形容這個關(guān)口是鬼門關(guān)、陰陽界,香港是天堂,這邊跟北緯38 度一樣,是地獄。在臺灣把大陸描繪成這個樣子,所以心里還是很恐懼的。進(jìn)到深圳以后,吃的飯是紅米飯。那時候搞“大躍進(jìn)”、“人民公社”,生活蠻苦的,吃的東西這么粗糙,菜都沒有油啊。

跨過“鬼門關(guān)”,踏入了被描繪成恐怖地獄的陌生世界。面對生死未卜的未來,闞中干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但想到“黨國”對自己多年的培養(yǎng),一股豪情又不禁油然而生。三天后,闞中干和小珍乘火車抵達(dá)上海,和闊別了整整二十年的父母兄妹團(tuán)聚。一切看上去都是如此順利、波瀾不驚。

闞中干:“國家”為了培養(yǎng)我,花了這樣多的人力、物力、金錢,我現(xiàn)在吃的、穿的、用的,都是通過納稅人的捐稅來的?!皣摇苯裉旖形一卮箨憹摲?,這條路即便是火海,是死亡的路,我也應(yīng)該去?!皣摇睂ξ姨昧耍覒?yīng)該去死的,我應(yīng)該忠。當(dāng)時就是這么想的。

陳曉楠:那你怕別人發(fā)現(xiàn)你的身份嗎?

闞中干:不怕,很坦然。

陳曉楠:為什么?

闞中干:我一沒開展工作,二你也沒抓住我的東西。我怕什么?我是港澳回來探親的,我振振有詞的。

闞中干和小珍兩人像一對蜜月中的新婚夫婦般在上海生活了四天。用闞中干的話說,這四天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然而,幸福卻如曇花一現(xiàn),轉(zhuǎn)瞬即逝。1958 年12 月23 日,兩名陌生男子突然出現(xiàn)在闞中干和小珍面前。

闞中干:他說:“你叫闞中干嗎?”我說:“我不認(rèn)識你呀。”他說:“跟我們走一趟?!?/p>

陳曉楠:這時候覺得要出事了嗎?

闞中干:還沒有。當(dāng)時我想我是從港澳回來的人,例行公事要談話,說說問問,不會有什么事。跟他們走到南京西路成都路口的時候,一部轎車停在路邊,這兩個便衣叫我們上車。上車以后,就把我們兩人隔開。車開的時候,我眼睛往外看馬路,看車子往哪里開。他看見我朝外面看,就把汽車窗簾拉起來,不讓我看。開了一段路以后,他叫小珍下車。我當(dāng)時心里那個急啊,她是廣東人,普通話都不會說,把她帶到什么地方去呢,我心想。

陳曉楠:那時候跟她說話了嗎?

闞中干:沒說話啊。心里想,這一分開,生離死別,至于今生是否能再見面,不知道了。

這一天是冬至,也是闞中干生命中最黑暗、最漫長的一天??謶?、未知、僥幸、茫然,太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使多年后的闞中干始終無法準(zhǔn)確地復(fù)述那一刻在囚車上的心境。當(dāng)小珍被押下囚車的那一刻,她回過頭來,和闞中干對望了一眼。那個時候他們決然不會想到,兩個人之間目光再度交接,竟然是在整整三十年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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