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沒有把碗拿出去。第三天,他還是沒看見那只狗。他相信白狗要么跑了要么死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走了,離開此地了。他抬頭望了望天,想看看是否有禿鷲在天空盤旋。通常,禿鷲喜歡在死尸邊逗留。然而,他沒看見禿鷲飛過。于是,他認為那只盛了燕麥片、硬餅干和培根油的碗已經(jīng)讓白狗失去興趣,它又去尋找能提供更多更好食物的人家了。
一個星期天的傍晚,暮色剛降臨,那只白狗又出現(xiàn)了。他看見白狗在谷倉旁邊,躲在樹籬的下面。他對它輕輕噓了一聲,白狗立即抬起頭,警覺地豎起耳朵。
“過來,”他喊道,“過來,我廚房里有塊餅干?!彼霉照戎钢坠?。白狗后退了幾步,向后匍匐著縮退到谷倉一角,忽然一轉身,消失在視線中。他沒去追這只白狗,只是生氣地說,“有本事繼續(xù)跑啊,你趕快給我離開。”
第二天清晨,他把碗放到石階上。白狗又出現(xiàn)了,它風卷殘云般地舔著碗里的食物。他在廚房里悄悄觀察著這只狗,“我想你應該會回來,”他自言自語地說,“你去哪兒了?”他微笑著,“我甚至不知道你是什么品種的狗,想必是只野狗,也許你熬過很苦的日子。”
這天早晨,尼麗來了,即便他曾經(jīng)對她的到來表示抗議,她還是如期而至。當他立在廚房的水槽邊,刷洗著早餐后的盤碟和杯子時,他看見尼麗的車圍著屋子繞了幾圈。隨即,他立刻以力所能及的速度拐進臥室,朝前院張望。尼麗正從車里出來,拍打著自己的小孫子,這個小家伙不肯下來。他沒聽清尼麗說些什么,但是聽見她對雅利和她孫子那自鳴得意的下命令似的語調(diào),然后雅利開車走了。他想,萬能的主啊,尼麗肯定要在這待上一整天。
尼麗沒敲門便徑直走進屋子,她叫著他的名字:“山姆先生,山姆先生,我是尼麗,過來幫忙了。我說您在哪兒呢,山姆先生?”
“我在這兒?!彼鸬?。臥室的門開著,接著尼麗便出現(xiàn)在門口。
“您還在床上呢?”尼麗問道。
“不,我已經(jīng)起來了?!?
尼麗咯咯地笑,“瞧我呀,我竟然站在一個男人的臥室門前。哦,我的上帝啊,我還沒敲門呢!山姆先生,如果碰上您像剛出生時的樣子,全身赤裸該怎么辦呢?”
“我想我已經(jīng)裸過了?!彼麑嵤虑笫堑卣f。
“上帝愛我們,山姆先生,我們倆都應該為之一樂。咱倆的歲數(shù)加在一起都和老天爺一樣老了,您沒什么可害臊的?!闭f完,尼麗又哈哈大笑起來。
“我以為——”他拄著拐杖向她一瘸一拐地走去,“我是說我不知道今天你會來?!?
“我也是臨時想起了要來?!蹦猁愡呎f邊給他讓了條道,“我這段日子總覺得有點不太舒服,像是得了熱感,真像您從前的某個的孩子常會得的——比如小山姆,不是嗎?他在葬禮那天顯得那么帥。尼麗很愿意聽他唱四福書,山姆先生,我真的很愿意聽保羅唱四福書,他是我見過最好的牧師?!?
他徑直走進廚房,尼麗緊緊跟在他身后,告訴他雅利幫她從藥房買了些藥來,她服過了,感冒的癥狀也基本沒了。他坐在餐桌旁,尼麗和他面對面坐著。
“我們這些老家伙應該比年輕人更多地待在床上?!蹦猁愐猹q未盡,“即便是退燒了,也肯定要躺在床上休息。每當這個時候,我就覺得自己特別無助。我只管躺在床上,才不管我的那些孫子們想要什么,也不管雅利哪些事該做哪些不該做,我就是躺在床上告訴他們別來煩我,我需要休息?!?
“這是個好辦法?!彼樦鸬?。
“上帝啊,年輕人沒什么不知道的,我可以發(fā)誓,山姆先生,他們都被寵壞了。哦,對了,您吃早餐了嗎?”
“早些時候吃過了,”他告訴尼麗,“我喝了點麥片粥?!?
“您應該多吃些,山姆先生。哦,對了,還有餅干呢,您吃了嗎?”
“吃了一點凱特帶來的小餅干?!?
“我馬上為您烤一些新鮮的,您沒必要總吃那些放久了的餅干,孩子們總是對您照顧不周,他們自己也承認?!?
“他們常來看我,每天都來?!彼鸬?。
“最好是這樣,他們總是讓尼麗放心不下,要囑咐這叮囑那的,我覺得自己像只老母雞一樣,總得盯著身邊這些小雞?!?
“他們自己的工作都做得很出色,”他說,“有時候我希望他們多專注工作,讓我自個兒多待會兒?!?
“是??!”尼麗強調(diào)了一下,“那些晚輩總擔心您出事,每次您一轉身的時候,他們就跟著看看。這些孩子根本不知道給人一個清靜的環(huán)境?!?
他勉強點了點頭,向窗外望去。他知道今天會很熱,沒法在桃林干活,但他也明白自己是不會待在屋子里聽尼麗嘮叨的。
“雅利最近怎么樣?”他問道。
尼麗難過地搖了搖頭,“他丟了那份在木頭廠當鋸木工的活兒。成天和金礦山?幫莫里斯家的小子瞎混。有人說那些孩子成天偷雞摸狗,但是沒人能夠確定。有人說他們幾天前把沙第斯那對老年夫婦給劫了,搶走了老夫婦所有的錢,還有政府給的津貼。山姆先生,您最好把您的錢都藏好了,床邊也最好放桿槍以備緊急之需?!?
“他們從我這兒撈不到多少的,”他說,“我的錢只夠在雜貨鋪買點東西用?!?
“好的,您還是在身邊放桿槍吧,”尼麗又說道,“那些臭小子才不管您有沒有錢,他們會認為您妻子過世后您肯定得到了一大筆保險金。”
“我會小心的。”他說。
尼麗從椅子上起身,繼續(xù)滔滔不絕。“那好吧,現(xiàn)在就讓尼麗開始干活吧,”她說道,“您總吃那些放久了的餅干,就不擔心自己的身體嗎,山姆先生?我馬上給您做一點新鮮的,再把那些不新鮮的都倒掉?!?
“把那些餅干放在鍋里吧,”他說,“我拿出去喂狗。”
“您養(yǎng)了狗?是什么樣的?我沒看見啊?!?
“有人幾天前丟棄的,每天早上我都拿東西出去喂它。”
“哦,今年的流浪狗比往年都多,”尼麗說道,“您別可憐那些流浪狗,我發(fā)誓它們見到人就會咬?!?
“這只狗吃了東西就走了?!?
“我來放餅干吧,”尼麗說,“您就在椅子上歇著,我來打掃廚房。”她查看了餐桌和櫥柜,無奈地搖搖頭,“這就是只有男人在的廚房,我要花一整天的工夫清理?!?
他微微一笑,實際上凱特和凱莉前一天晚上才打掃過這間廚房,除了他留在水槽里待洗的碗碟之外,廚房絕對稱得上井井有條?!澳憧匆姾⒆觽兊臅r候,應該對她們說點兒什么,”他說,“女兒們到我這兒來,就是不喜歡清理廚房?!?
尼麗瞪大眼睛,顯出厭煩的神情,“我會的,”她保證道,“這些孩子應該知道,廚房必須保持整潔?!?
他離開屋子,走向谷倉,準備給倉庫搭個架子。其實那里并不需要搭什么架子。不過他喜歡做這種事,他做園丁前就當過木匠(他的父親和祖父都曾是木匠),所以他也喜歡敲敲打打自得其樂。相比尼麗粗聲粗氣的聲音和命令似的言語,他寧愿把那架子建了又拆,拆了又建。
不久,他看見凱特的車停在門口,凱特和凱莉及她們的兩個孩子急急忙忙地進了屋子。他輕輕一笑,知道他們已經(jīng)適應了尼麗的存在——他想孩子們也許正在叫他。另外,尼麗已經(jīng)對廚房的環(huán)境抱怨過很多次了,這個時候肯定又在批評她倆的疏忽,然后指使她們做這做那。
當他回屋準備吃午飯的時候,尼麗正在灶臺邊監(jiān)督兩個女兒為他煎肉,她對她們大吼道:“你們這些孩子應該時刻關心他這兒的食物是不是已經(jīng)夠了。上帝啊,你們的爸爸總不能每次餓了都喝麥片粥吧?我找不到一點里脊肉,是不是?他習慣把豆子和里脊肉放在一起煎,你們的媽媽就知道這樣做。里脊肉很好吃的,孩子們。別跟我說那些北方佬兒吃豆子是不放豬肉的。但他們還真不放。米莉去過底特律,她回來時還一個勁兒問我為什么要用那么多里脊肉,說在北方,沒人吃那玩意兒。好吧,那就按照他們的烹調(diào)法做豆子吃吧,結果那樣做出來的豆子連狗都不愿碰!你們的爸爸其實也是喜歡吃豬肉的人,你們這些孩子應該為他做些里脊肉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