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抑郁狀態(tài)下，比爾只能意識到，他所熟悉的生活方式正在終結(jié)，他長年信守的價值觀和理念煙消云散。但是，很顯然，抑郁正在掃除他心中的純真。多數(shù)人最大的優(yōu)點，往往也是他們最大的缺點。過去的比爾像個孩子一樣，對一切動植物和人類都懷著深深的關(guān)切，正是這種關(guān)切讓他總是同情別人，總是在無私奉獻(xiàn)。然而，這也讓他變得無比脆弱，以至于別的牧師總是把他當(dāng)笑料。他對別人的慷慨關(guān)懷沒有底線，在某種程度上，正是這種慷慨摧毀了他。但是，抑郁讓他找到了力量，使他變得堅定而完整。

抑郁也讓比爾能夠辨認(rèn)生命中的“壞人”。過去他太天真，對接觸過的每一個人都全盤肯定。事實上，生活中既沒有完全的好人，也沒有徹底的壞人。但是在抑郁中，比爾對很多事情都有了更深一層的感悟，正是這樣的感悟，讓他敢于把對同事們的不滿表達(dá)出來。有一次，他咬牙切齒地說：“我真希望他們年輕時就死掉?！?/p>

比爾很真誠地告訴我：“我老了。承認(rèn)事實吧，我已經(jīng)70歲了。我還剩下什么？我恨年輕人。那些家伙生病的時候，我覺得很開心。別跟我說，我的生活還有什么意義。我不信這一套。”

比爾對自己老年人的身份非常認(rèn)同。當(dāng)他要求我承認(rèn)事實，不要否定他的年齡時，我怎么能爭辯呢？但我相信，他的這番話只是一個借口，好拒絕思考其他的身份定位。奇怪的是，這反而保護了他，讓他免受抑郁帶來的痛苦。因為他放棄了所有的追求和希望，自然也不用再經(jīng)歷那些想法和感覺帶來的痛苦。

有一天他告訴我，他做了一個夢。在夢里，他先走下一段很陡的樓梯，然后又開始走下一段，但是第二段樓梯太窄了，他不愿再走下去。他身后跟著一個女人，她催促著他，而他則極力抗拒。這就是比爾當(dāng)時心態(tài)的寫照。他的生命正在走下坡路，但他拼命抵抗，不肯再往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