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我發(fā)覺自己躺在咖啡館最里面的沙發(fā)上。

“??！”我叫了一聲，想要坐起來。

“躺著別動！快躺下！”一個女聲說道。我搞不清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腦子就像煮糊了的粥。過了好一會兒，等這鍋粥涼下來，我才重新回憶起剛才發(fā)生的一切。

我沒理會那聲音的勸告，仍然坐了起來。頭很疼，我用手搓揉著腦門，并且向四周打量了一番。這家咖啡館里沒有別的客人。

“怎么樣？沒事了吧？”老板端過來一只杯子說，“喝吧，這是熱牛奶，對你的身體有好處?！?/p>

我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fā)紅，道謝后接過牛奶。

“是我和老板兩個人把你扶進(jìn)來的哦?，F(xiàn)在你感覺怎么樣？你看起來好像很累。”她用明快的腔調(diào)問道。我直起了身子，端坐在沙發(fā)上。

“喝吧?！蹦枪媚镎f。

“今天盡是些怪事……”我邊喝邊說，但一口牛奶下肚，就有一股強烈的嘔吐感涌上喉嚨，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難受。怪了，剛才還沒事，身體是突然感覺到不舒服的。

我輕輕地靠在椅背上，回想著自己的名字。沒用啊，還是一點兒也想不起來，我到底是誰？

“我們見過面嗎？”我問那姑娘。

“沒有，是第一次?！彼斓鼗卮鸬?。

“哦……是嗎……”我開始仔細(xì)端詳她的容貌。

她長著一張圓臉，鼻子很挺，眼睛水靈靈的，眼瞼上涂抹著褐色的眼影。粉紅色的嘴唇讓人有咬一口的沖動，一口整齊白亮的牙齒配上尖尖的下巴，再加上雪白的肌膚，絕對算得上是個出挑的美女。不過我想用可愛來形容她更合適?？傊?，那姑娘長著一張充滿魅力的臉。

這時她低著頭，蹙額皺眉，似乎若有所思。她把右手?jǐn)R在膝蓋上，當(dāng)她拿開右手時，我發(fā)現(xiàn)她膝蓋部位的絲襪已經(jīng)破了，上面滲著血。

“啊，你受傷了?！?/p>

“嗯，我在想要不要脫掉絲襪?！?/p>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所以只能選擇沉默。接下來她又問我：“告訴我你的名字，該怎么稱呼？”

“?。俊边@出乎意料的問題讓我一時語塞。我發(fā)現(xiàn)之前那種“預(yù)言家”的感覺已經(jīng)消失了。

“名字……”我考慮了一下，決定還是先編個假名吧！不過取什么名字好又難住了我。

“對了，我們是初次見面，我叫石川良子，你呢？”

“我……我是……”

“??？你是……”

“你別笑話我啊，其實我忘了。”

聽我這么說，她笑了。她一定以為我在開玩笑。

“那你是做什么的呢？”

“這個問題……我也很想知道答案?！?/p>

“你還真不老實，那么就讓我來猜猜吧?！彼龓е篇湹目谖钦f。我似乎看到她吐了吐舌頭，做了一個可愛的鬼臉。

“那就拜托了。”

這或許是個幫我恢復(fù)記憶的好辦法。

“你是建筑工人，對嗎？”

“可能是吧……”

“那是室內(nèi)設(shè)計師？”

“嗯，你說得有道理，從我這身打扮來看，是有這個可能?！?/p>

“那我猜對了？”她眨著大眼睛像個要獎賞的孩子。

“我說過我忘記了。”很不好意思，我只能讓她失望了。

“你真好玩！”

“我是做什么的，現(xiàn)在都無關(guān)緊要了。那個戴墨鏡的男人是誰？你丈夫？”

“丈夫？我看起來有那么老嗎？”

“那你多大？”

“十九歲?！?/p>

“十九！真年輕啊?！?/p>

“那你呢？很老了嗎，大叔？”

“我……我啊……”對于她的挑釁，我只能苦笑。

“不會又忘了吧？”

“是啊……”

“怪人！你的警惕性未免也太高了吧?！?/p>

她猶豫了一陣后，終于決定把自己和那個墨鏡男之間的關(guān)系告訴我。她說他是自己以前的男友，現(xiàn)在已經(jīng)分手了，不過他還總是來糾纏自己。

“他有工作嗎？”

她搖搖頭。“他讓我在酒吧上班，自己白天玩小鋼珠，晚上打麻將牌，夜里去小酒館。唉，沒什么好說的……”

我點點頭表示同情。不知怎么的，意識又開始模糊了，她的聲音好像回聲，時近時遠(yuǎn)。

她說自己的老家是宮城縣的松島。高中一畢業(yè)就來到了向往的東京。開始當(dāng)陪酒女郎后不久，就被吃軟飯的男人纏上了。

“??？”她好像又說了什么，我卻沒聽清。

“我說你能幫幫我嗎？”

我出神地望著她。

“你聽到了嗎？”

我總覺得自己現(xiàn)在還睡在公園的長椅上，做了一個英雄救美的夢。對，這不是現(xiàn)實。

“你沒事吧？你的臉色很難看。”

老實說，是非常難看。

“真的嗎？我想去廁所，照照鏡子?！?/p>

“廁所就在那邊，你一個人能走嗎？要不要我扶你？”

“沒事，沒事?！蔽艺酒饋?，感覺整個身體都被挖空了，頭和腳好像是紙做的，又疼又軟，胃里仍然是翻江倒海的感覺。

我扶著墻壁走到廁所，推開那扇寫著“TOILET”的門。

左手邊就有面鏡子，我兩手抓緊洗面臺，向鏡內(nèi)窺視。

這一刻的恐怖我一生也不會忘卻。我想大叫，因恐懼而狂吼，但恐懼卻鎖住了我的聲帶，咽喉深處發(fā)出齒輪空轉(zhuǎn)的聲音。

妖怪！鏡子里有一個妖怪！那不是人！但那家伙有人的形體。在它的臉上布滿了如葉脈一般的紋路，這種密集感讓我一陣惡心，全身瞬間像長滿了仙人掌一樣的肉刺。那簡直就是一個頂著哈密瓜腦袋的妖怪。

我癱坐在地上，就像顆摔爛的柿子。常聽說有人因為恐怖而“懼發(fā)沖冠”，現(xiàn)在我算是真正體會到這種感覺了。

我不敢再看鏡子，但剛才看到的東西已經(jīng)深深地印在了視網(wǎng)膜上，就算我再怎么揉眼睛也無濟于事。

好想吐，我用手按住嘴和胃部，口水滲出指縫滴落在地板上。淚水也不爭氣地流了下來。不行了，我暈倒在地，額頭緊貼著骯臟的廁所地板。

頭頂傳出了開門的聲音。

“你怎么了？又暈倒了？”男人的聲音從天而降，是那個老板吧。

“沒事，不小心滑了一跤。”

“你還是快點回家吧。”他一邊扶起我一邊說。

“你沒事吧？”是她的聲音。女性尖銳的嗓音讓我的頭又疼了起來。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幻覺，那個女人背對我蹲著，她緩緩站起身，猛然一回頭，她的臉啊……

“??！哇！??！”我像瘋了一樣亂吼亂叫，和剛才在鏡子里看到的一樣，是哈蜜瓜一樣的臉！

“讓我走！”我叫道。

在老板和石川良子的攙扶下，我來到咖啡館的門口。

老板支著大門，我茫然地注視著石川良子從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一張折得細(xì)長的千圓紙鈔。千圓紙鈔……

奇妙的感覺又來了，我晃晃悠悠地走下咖啡館的石階。

“沒事吧？一個人回得了家嗎？”老板問。

“我沒事……”我連忙回答。

石川良子走到我的身旁，輕輕扶著我。她向老板點點頭，似乎在表示謝意。老板留下一個無奈的笑容后就離開了。此刻我的身體完全依靠石川良子一個人攙扶。

這時，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說出那樣的話。我對身材瘦小的石川良子說：“快回去吧，我們?nèi)ツ阕〉牡胤??！?/p>

她有些詫異地看著我。這也難怪，面對著第一次見面的姑娘說出這種話，任誰都會把我當(dāng)做厚臉皮的男人。“為什么？”她似乎有些不明白我的意思。

“抱歉，這樣說或許有些失禮，但不知道為什么我就是有這樣的感覺，想去你的家，真的很抱歉?！薄?/p>

“嗯……那好吧，但是……”聽她的口氣，她似乎有些不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