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進入通道的時候,查理看到了一個景象,這個景象引起了他極大的好奇。前方建筑物的拐角處,也就是圣馬可教堂的邊墻上,有一層內鑲式大理石圖案——兩個站立的男子,相互擁抱著。他很快就意識到,這是兩個雕像,非常古老,是用某種發(fā)暗并且經(jīng)過拋光的石頭制成的,雕像就這樣被鑲嵌在墻面上。不過,仔細地觀察了一下,查理發(fā)現(xiàn),雕像不僅僅發(fā)暗,簡直就是黑色的。尤其是右邊的那個男子雕像:雖然他的鼻子已經(jīng)磨損,但依然還很寬,這是典型的非洲人的鼻子特征;他的嘴巴也很大,而且彎曲,就像非洲人的嘴巴。是的,左邊的那個男子塑像也是這樣,他也是一個黑人。
查理笑了笑。這兩個黑人,穿著古老的、經(jīng)過雕琢的石頭盔甲的古代武士,給予了他所需要的勇氣。他們使查理感到,自己也是一個男子漢,父親正在擁抱著自己。他們使查理感到勇敢和驕傲,正是懷著這樣的豪氣,他來到了巨大的通道前。
這個通道里雕刻著許多獅子頭像,有五十個或者六十個,也許更多。每個頭像的表情都略有不同,原本都是同樣的獅子,但是從某種意義上看,又不全都一樣。不論查理的視線投射到什么地方,他都能看到帶著翅膀的獅子??藙诘蠆W告訴過他的那些威尼斯的可愛獅子,全都反映在這座建筑物內。好吧,查理只是希望,他們真的是喜歡這些獅子,而且采取了正確的方式,因為,假如這里的人不喜歡或者說不懂得如何喜歡獅子的話,那么他和獅子們就不可能走出這座宮殿。
通道內那扇高大的木門吱吱嘎嘎地打開了,等他們進去之后,又很快地關上了。查理回頭看了看,他看到一些巨大的鐵栓和鉚釘十字交叉地鎖住了大門,另外還有巨大的螺栓和沉重的大黑鎖,后者比父親的手掌還要大。
然后,他們轉過身來,看清了他們所在的地方。
在他的右面,是一個巨大而寬廣的、用木柵欄圍起的院子,在時隱時現(xiàn)的月光以及微弱煤油燈光的照射下,院子顯得陰森而昏暗。燈柱上同樣刻著獅子的圖案。墻上刻著很有意思的圖案:站在塔尖上的人物形象映襯在昏暗的夜色中,獅子的腦袋一個接著一個,圓圓的窗戶周圍點綴著花格圖案,還有一排排尖頂?shù)母缣厥焦靶谓ㄖ飯D案。正前方是一個巨大無比的樓梯。兩個高大的身影站立在樓梯上方通道的兩端,那是兩個半裸的石雕男子,足有十米高,像天神一樣強壯,在月光下顯得面無表情。在通道的上面,是一只碩大無朋的獅子,帶著翅膀,拿著一本書。
查理在做一種特別的呼吸,這種呼吸法可以避免哮喘的發(fā)作。他受到了驚嚇,他無法否認這一點,他真的非常害怕。這個地方充斥著財富和權勢,隨處可見的是那些獅子的形象。
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明顯了,他們必須爬上這座高大的樓梯。愛德華正在與人爭辯。查理能夠看出來,愛德華不希望裝著獅子的人力車離開自己的視線,不過,那個穿西服的男子堅持著,不同意愛德華的做法。查理覺得,總督不會出來,不會到院子里去,他不會出來迎接別人。他肯定就坐在自己的寶座上,不分晝夜地受到人們的恭維……查理在想,這很奇怪,但是這樣的想法使他感到更勇敢了。
愛德華和那位穿西服的男子已經(jīng)達成了協(xié)議。那位穿西服的男子對四位穿制服的男子說著什么,愛德華給他們每人一條深色圍巾,隨后他們開始在各自的臉上圍上圍巾,這樣,他們什么都看不見了。
“Anche Lei.”愛德華對那位穿西服的男子說,意思是“你也一樣?!?/p>
那位男子提出了抗議。
愛德華又點燃了一支小雪茄,只是對著他看。
這是一幕奇怪的場景:愛德華吸煙的時候,煙頭發(fā)出明亮而橘黃色的光,其他所有的東西都變成了銀白色,高空刮起了一陣大風,驅散了云彩。
此時,院子里顯得格外美麗。
穿著西服的男子開始詛咒起來。愛德華給了他一條深色圍巾,并且?guī)退岛?,還試了試系得結實不結實,然后抓住了他的胳膊。
“讓他們出來,查理?!睈鄣氯A說。
查理看了一下克勞迪奧,他們兩人一起打開了人力車的側門。獅子們一個個地跳了下來,在銀色的月光下就像一條由金色皮毛匯成的小溪。他們瘦削、修長而美麗,甚至連查理都看得目瞪口呆,盡管他實在是太了解他們了。他們圍繞在他的身邊,就像一陣由肌肉與皮毛組成的旋風。眼睛被蒙上的男子們站立著,心里既緊張又惶恐。他們中的一個人開口說話了,問了一個問題,但是,愛德華的臉上露出有趣的恐懼表情,很快向這個人噓了一聲。
查理趁著給獅子提鏈子的機會,輕輕地向他們說了些什么,壓低聲音向他們道歉。但是,鏈子太多了,查理簡直顧不過來了。獅子們相互擁擠著。沒有辦法,查理只有把母獅子和艾辛娜交給克勞迪奧幫忙。而克勞迪奧帶著喜出望外的表情牽過獅子,每只手牽兩只獅子。母獅子們抬頭看著他,那只青銅色獅子發(fā)出了一種叫聲,告訴他這樣做是沒有關系的。被蒙上眼睛的男子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不安地來回移動。克勞迪奧牽著鏈子,就好像鏈子都是用白銀做的,他把母獅子牽到了另一端。
愛德華意味深長地看了克勞迪奧一眼,“最好和他們混熟了?!彼吐暤卣f。
“當然,先生?!笨藙诘蠆W回答。不過,當愛德華把注意力轉移到樓梯上的時候,克勞迪奧馬上轉向查理,向他眨了眨眼睛。艾辛娜稍微拉了一下鏈子,希望克勞迪奧注意她,于是克勞迪奧看了她一眼。她對他晃動著耳朵,他大吃了一驚。查理可以發(fā)誓,艾辛娜其實是在向他微笑。
于是,在巨大的石雕諸神和那些一直存在、從不移動的石雕獅子的注視下,這組奇怪的人群開始攀登又大又寬的樓梯。帶著鏈子的獅子們領著棕色皮膚的年幼男孩以及身材修長、頭發(fā)金黃的威尼斯船工。愛德華臉色蒼白,小心翼翼,而那幫被蒙上眼睛的男子,只能慢慢地摸索著,他們扶著欄桿,顫顫巍巍地向前走去,對不允許他們看到的東西抱著誠惶誠恐的態(tài)度。不管這個東西是什么,或者說,不管他們是什么,這幾個人只是聽到了他們的呼吸聲,他們的腳步聲,以及他們的吼叫聲。
就連臺階也精心裝飾過,上面雕刻著葡萄藤和樹葉的圖案。查理往回看了看,他看到圣馬克教堂的圓屋頂在夜空的映襯下高高地聳立著,宛若沙漠中的帳篷,或者說,像一些肥碩的大甲殼蟲。當查理跟著愛德華和穿西服的男子沿著寬大、帶有側面拱門的樓廳( 從樓廳上可以俯瞰整個院子 )走過通道時,教堂尖頂上的人們似乎正從上往下望著他們。
在樓廳的盡頭,查理可以看到,在宮殿的前部,樓廳與另一個樓廳是連通的。在更遠的地方,盡管被拱門遮蓋,只能看到一個黑黑的側影,但是,在人行道的另一端,在水面的另一端,他可以看到月光照耀下的圣大喬治島的廢墟。
天哪,他心里在想,離得真近啊。他感到奇怪的是,在暴風雨來臨并掃蕩這些臨近島嶼的時候,總督會躲在什么地方。他會坐在這里,望著海水在他的宮殿下面打著漩渦,心里盤算著自己是否也會被這暴風雨刮走嗎?
突然,他想起來了,泰晤士河里也有一些用柱子支撐起來的房子。那時他坐著警察的小船順流而下,經(jīng)過這些房子時,他發(fā)出了贊美的驚嘆。這好像是上一輩子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