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色已晚,排練的時間快到了,互道了“明天見”之后,我便離開了。在路上,我詢問制片人,他也一問三不知,并且不管他心里是否也犯嘀咕,表面上卻沒有流露出絲毫疑慮。我們約定第二天早晨再見。
第二天早晨八點鐘,一見我從車上下來,攝影師就要求我換身行頭——我耀眼的白色T恤太聚光了?!拔覀儧]辦法對焦?!彪娕_隊伍里的技術(shù)人員堅持道,的確,科羅拉多的夏天,光線以令人驚異的暴力沖擊著視覺。
“我有您所需要的一切?!碑斘曳瘩g說自己沒有任何可以替換的衣服時,獸醫(yī)的妻子插了進來。
臥室里,她借給我一件藍到蒼白的襯衫,盡管很干凈,但已經(jīng)被她的氣味所浸透。她請我去浴室換裝。浴室……除了用最高級法語形容詞的最高級形式,用來表示“最……”,此處意指浴室的豪華達到了極致。來形容它之外,還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嗎:過分的奢華,一直鋪到屋頂?shù)拇罄硎S金的水龍頭配件,多面打磨的鏡子,穆拉諾穆拉諾:意大利威尼斯附近的一個小島,以生產(chǎn)玻璃制品著稱。分枝吊燈以及水晶的香水瓶。這是一個可能出現(xiàn)在關(guān)于埃及艷后的史詩片里的浴室。我慢慢地解開短袖襯衣的扣子。鏡子將我的影像反射成好多個。 我突然發(fā)現(xiàn)了橫亙在自己額頭上的皺紋。我脫下T恤,與此同時,在一瞬間,我看見自己滿身鮮血。
這個畫面實在是太具沖擊力了,我發(fā)出一聲驚恐的尖叫;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正環(huán)顧四周以確定是獨自一人,確定另一個血淋淋的我沒從鏡子的那一邊看著這個我。幸運的是,在穿襯衫的時候,那個影像消失了。我是在做夢嗎?我試圖說服自己,但異樣的感覺揮之不去。
“這些動物整天都生活在境況凄慘的圍墻中嗎?您看上去可并不缺錢。”我單刀直入地詢問獸醫(yī)。后者一點兒也沒有生氣。
“我們并不是在收養(yǎng)所。您見到的這些動物都是職業(yè)的,它們都要受訓,并且十分聰明。我用它們來拍電影;如果住所更加舒適的話,將沒辦法把它們遷走。那樣,它們就產(chǎn)生不了效益?!?/p>
說到這一點,他拍拍手:“讓公的出來!”
我更加迷茫了。
“為什么只牽公的?”
“您很清楚,在狼的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它與伴侶的關(guān)系。這一對已經(jīng)在一起好多年了。如果我讓它們一塊兒出來,它們就會黏在一起?!?/p>
我的呼吸一窒,但要反對已經(jīng)太遲了:第一幕的拍板已經(jīng)落下,攝影隊伍各就各位,熱情的主持人立即就狼的種類、行為、救助計劃等對我發(fā)問,與此同時,公狼邁著小步向我靠近。這是一種天性好奇、友善的動物。我跪了下來,長時間地愛撫它。它跳著搭上我的肩膀,嗅我、舔我,來來回回走了兩遍,重復著它的游戲。
“OK!”獸醫(yī)遠遠地叫道:“公的拍完了!現(xiàn)在,我們再和母的拍一條,但場景要換一下。”
所有人向湖泊走去。大家各就各位。在那里,電視攝像師說換這個景色會更好看,他說我們可以拍攝藍藍的湖水,綠色的草原和白色的母狼,他要求獸醫(yī)離開鏡頭:他想拍攝我與動物單獨在一起的鏡頭。我順從地依照攝影師的指示向河岸下游走去。母狼走在我的前面。它遠沒有公狼那么安靜,甚至像關(guān)在瓶子里的魔鬼一樣焦躁,隨時準備跳起來。它一看見我就小跑著上前,向我問好,一次、兩次。我們在前一天就建立起了聯(lián)系,我處在完全放松的狀態(tài);何況,我沒有在它身上感到任何遲疑和緊張,我對自己說它有點兒外向,因為它天性如此,和人一樣,動物也有各自的個性。湖泊的奇怪形狀仿佛是被一只手抓出來的,這樣的湖泊以及四周的風景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母狼潛進水里游泳,我靠近湖畔看著它。它看見了我,游回來,出水,再一次向我走來,耳朵向后倒著。
為了更好地建立聯(lián)系,我蹲下身。它跳上我的肩頭,耳朵一直倒著,舔我的臉——突然,我聽見一聲狂暴的吼叫。因為要把下巴遞向它,那時我正揚著脖子對著它。它攻擊了我的脖子,咬我,松口,離開,轉(zhuǎn)個身又回來準備再次攻擊。襲擊快得如同閃電,中間間隔不過幾秒。
我在第一次被咬后就倒下了,保持著嬰兒的姿勢。出于本能,我把手肘抱在頭上,雙手捂住耳朵,閉上眼睛。我感覺得到它的呼吸,我聽見它的咆哮,它攻擊我的頭部,想咬我的耳朵卻碰到了手,于是它對著食指猛咬,想吞噬它。我抵御著站起來奔離它的本能欲望——這么做將會引發(fā)一場災(zāi)難,因為逃跑會大大刺激狼追逐獵物的本能。我繃緊了全身的肌肉,感到一股溫熱沉重的黏稠液體在我臉上流淌,我聽見了尖叫:“沒事吧?沒事吧?”
兩只有力的手把我拉了起來,我睜開眼睛。獸醫(yī)滿臉通紅地把一副轡頭套在母狼身上,將它拉得遠遠的。他的妻子向我們奔來,看見她,母狼變得瘋狂,跳躍著,齜牙咧嘴,吐著白沫,試圖咬她。
獸醫(yī)開始吼叫:“我從沒見過它這樣?!彼腥硕紘槾袅耍h(huán)繞著我,顫抖著:他們是攝影師、制片人和主持人。我的脖子流著血,手指血肉模糊,但多虧了腎上腺素,在那一刻我感覺不到疼。人們把我抬回屋,我開始對攻擊的后果有了知覺。我頭暈,難受,癱在了沙發(f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