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證明,阿奎妮塔并非影片中所呈現(xiàn)的那種南美肉彈。盡管如此,半紅不紅的影壇生涯仍舊影響著她的退休生活:在亞利桑那州的新家鄉(xiāng),她又成了個大家看了眼熟的名人。多年來,她一直在當(dāng)?shù)仉娨暸_為一家汽車商打廣告,還為本地慈善活動宣傳募捐。她說,她的名字的意思是“燃燒的火和深深的水”。
斯蒂芬沒打算報道每位去世的大人物,相反,他每天只在一份訃告上下足功夫,版面的其他部分則用轉(zhuǎn)載訃告填充,它們來自《每日電訊報》、《洛杉磯時報》、《華盛頓郵報》,或者摘抄自電訊稿。但有些大人物他還是很想報道的,比如阿瑟?米勒,可惜他死得太晚,錯過了周五的報紙,要上周一的報紙卻又太早。倒是可以寫寫這次悼念儀式,借此趕一筆。
說到悼念儀式,紐約還有什么比這更好的娛樂方式嗎?這種活動是公開的,歡迎大家參加?!稌r報》訃聞版發(fā)了一則通告,告訴你什么時候開門,誰會發(fā)表講話或者登臺表演,以此向這位劇作家表達(dá)敬意,為他拉下一生的大幕。會有你聽說過的名人出場,講述你從未聽說過的故事。和訃告一樣,悼念儀式也是情感密集的園地,混雜著淚水和笑聲。它是終極形式的劇場體驗,懷念某個讓人難以忘懷的人,在這個過程中把所有人的心緊緊聯(lián)系在一起。
更別說這種場合的演出是多么珍貴:音效絕佳,職業(yè)鋼琴家現(xiàn)場出演,投射在大屏幕上的照片效果一流,特別剪輯的短片堪與奧斯卡頒獎禮上的媲美,不時還會有埃斯特爾?帕森斯 這樣的人上臺朗誦一段臺詞。座位怎么樣?別忘了這是百老匯呀,長毛天鵝絨,傾斜角度最便于觀看表演。還有——這是最了不起的地方——這一切分文不花。
五月里的這一天真是棒極了。前來參加悼念儀式的普通大眾排成長龍,大家曬著太陽,翻著報紙,聊著閑天。受到邀請的人首先入場,等輪到我們踏著豪華的階梯走進(jìn)去、找到座位時,前排頭等席已經(jīng)占據(jù)了一半,都是阿瑟?米勒的朋友、親屬和同行。和其他看熱鬧的人一樣,我們坐在后排,擠在過道里,劇院滿座的過程中站起來好幾次為老年人讓路,這些老人男的穿著正式西裝或牛仔服,女的滿頭灰發(fā)亂糟糟,穿著吸汗緊身褲和運動鞋。我們花了幾分鐘研究節(jié)目單,讀著那一個個如雷貫耳的名字。“比爾?科芬?”米勒笑道,“難道就是威廉?斯諾恩?科芬?他自己都差不多到歲數(shù)了?!睙艄庀?,除了舞臺,全場黑乎乎的,只有過道和出口處的出入燈亮著。米勒本想帶個電筒來,出發(fā)時卻忘了,我們于是開始上演那種極力辯認(rèn)待場的發(fā)言者和表演者的喜劇,他們都等在投影屏幕上巨大的黑白照片下方。照片上那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臉正是阿瑟?米勒,“劇場中的巨人”,“美國最偉大的劇作家之一”——這是瑪里琳?伯格發(fā)表在《紐約時報》上的評價。
“那是誰?”米勒悄聲問。他指的那個男人看上去像個會計,或是個扮演會計的老演員?!安恢馈!蔽仪穆暬卮?。像會計的人正在發(fā)言,“阿瑟?米勒的訃告我都讀過了。幾乎每份報紙的評論都沒問題,唯有《新批評》例外,它好像很高興他死了?!甭牨娭械淖笈扇耸恳黄驼Z,對《新批評》大不贊同。米勒和我一直在摸黑記筆記,他朝過道傾過身去,把節(jié)目單舉向出入燈?!八褪前柋?!”他吃驚地說。這時,劇作家阿爾比的發(fā)言已近尾聲,準(zhǔn)備下臺了。他最后的結(jié)束語純粹是句空話:“有些劇作家是很重要的劇作家,阿瑟是個——非常重要的劇作家?!卑l(fā)言不夠精彩,但我們必須原諒他?!都~約時報》訃聞版末尾緊靠阿瑟悼念儀式通告的地方有一條簡短的訃告,喪主名叫喬納森?托馬斯,是位雕塑家,死于膀胱癌。消息源于“他的伴侶,劇作家愛德華?阿爾比?!卑柋鹊膼廴艘恢芮皠倓?cè)ナ馈?/p>
米勒的女婿丹尼爾?戴?劉易斯 我們都認(rèn)識,他朗誦了一個阿瑟寫的滑稽小故事,講的是騎自行車送面包圈,這份工作在冬天是夠危險的。現(xiàn)在上臺的那個緊張兮兮的男人又是誰?這人語速很快,講他怎么看著他媽媽在社區(qū)組織演出的《推銷員之死》中扮演琳達(dá)?洛曼。他說,雖然他當(dāng)時只有六歲,可米勒的臺詞還是讓“我的心碎了,化為一團(tuán)火焰?!焙芸?,我們意識到這是托尼?庫什納,一位出色的政治劇作家,他的《天使在美國》得過一次托尼獎,一次普利策獎。庫什納說,有一回托尼獎的頒獎儀式上,他正好坐在米勒身后。一整晚時間,他都盯著前面那顆圓圓的腦袋,美國許多最偉大的劇作就誕生在那里。“我真想摸摸那顆腦袋,但它的主人恐怕不樂意?!眲≡豪镯懫鹨黄β?。
悼念儀式操辦得很專業(yè),十分圓滑,沒有半點突兀傷人之處。內(nèi)容你想都想得到,就是一位公眾人物愿意向大眾展示的那些事:米勒如何散步、如何放聲大笑、如何在餐桌上和別人爭論。事件敘述者的態(tài)度中也充滿對米勒的愛。絕無可能一下子說溜了嘴,談起什么真正的隱私,或者場面失控讓人不舒服。米勒的兒子沒有聲淚俱下地講述一位慈愛的長者教他騎自行車的故事,他用鎮(zhèn)定的聲音朗誦了父親向參議院非美活動委員會挑戰(zhàn)的那封信。米勒的私生活時有不檢,悼念儀式對這個方面作了一番剪輯:大家常常說到的是死于2002年的第三任妻子英格?莫拉什,對給米勒生了兩個孩子的首任妻子卻只捎帶了一句,沒有一個字提及跟米勒結(jié)婚近五年的瑪麗蓮?夢露。沒有提及的還有那位抽象派畫家艾格尼絲?巴里,她比米勒小五十五歲,和他一直同居到他告別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