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我沿著一級級樓梯向下走,樓梯似乎永無盡頭。直到今天,我仍舊記得大廈本身發(fā)出的吱嘎尖叫聲;還有樓梯間的悶熱,汗水浸透了衣服;還有照亮梯級的那種可怕的黃色燈光。我感到頭暈眼花,也許是因為大廈傾倒引起的,也許是我自己的緊張造成的。在樓梯間里,我們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根本不知道飛機撞了大廈,只知道出了大事,可怕的大事……
樓梯上擠得受不了,于是他離開樓梯,來到某一層樓面,想找個電話打給家里。直到那時,他才看到了北塔上那個直冒火光的大洞,還有往下墜落的人。“上帝呀,他們在往下跳!”擠在窗前的人們驚叫起來。打給妻子的電話沒打通,他找到了一處不那么擁擠的樓梯,正好趕在大廈坍塌之前逃了出去,在一片大亂中連滾帶爬地沖到安全地帶,沒被任何東西砸到。他徒步穿過布魯克林大橋,來到附近一片住宅區(qū)。“清潔工仍在掃垃圾,可從我辦公室那兒飄來的灰塵一個勁兒往下落,他們仿佛在茫茫大雪中工作?!弊屓穗y以置信的是,他在大街上迎面碰上了他妻子。那一天僥幸逃生的任何人的經(jīng)歷都是讓人難以置信的故事,身邊那么多朋友、同事死去,他們卻逃了出來。這位慣于嘲諷的聰明人、訃告世界的壞小子同樣如此,他的故事并不比其他人的更讓人難以置信。親身經(jīng)歷中所包含的諷刺意味讓他久久不能釋懷。
“如此大規(guī)模的屠殺中,寫過許多訃告絕不會讓你比別人更有適應(yīng)性?!彼孕掖嬲咛赜械?、驚嚇導(dǎo)致的謙卑態(tài)度寫道。他把這次經(jīng)歷告訴了媒體記者,在第二年春天的第四屆訃告作者年會上作過報告,還把他的故事貼在網(wǎng)站上。讓他不安的是,他怎么也無法按時間先后回憶起那一天的全部過程,也無法向別人描述人們突然間意識到一個個大活人正紛紛跳出另一座大廈時所爆發(fā)出的那種尖叫。那一天如此鮮明地保留在他的腦海中,可他的記憶卻只是一個個互不相聯(lián)的片斷。他不知道,有了這種經(jīng)歷,他或是其他任何人還怎么可能試圖在短短一篇文章中概括一個人的一生?!拔易约阂簧校浀米钋逦哪^于這件事,只有幾分鐘,整個事件的跨度最多只有一兩個小時。但想把它清清楚楚表述出來卻是如此困難。那么,我怎么可能指望在報紙二三十英寸的版面上準確描述一個人的畢生經(jīng)歷?后者比前者困難得多?!彼@樣寫道。還有,如果一生的故事可以像這樣遽然中斷,在訃告中簡單敘述一番又有什么意義?
但是,911并沒有讓他從此擱筆,不再從事訃告的寫作。相反,它似乎讓他的人生目標更加集中于訃告。他把以往各期《再會!》寄給《紐約時報》和其他幾份報紙,自薦成為一名專業(yè)作者?!稌r報》拒絕了他的請求,理由是他們不外聘作者。但911事件過去一年多以后,他的努力終于有了回報。當時他正和妻子匆忙出門。她的羊水破了,兒子即將出生,他們正在趕往醫(yī)院的路上。就在這時,《紐約太陽報》的編輯打來電話,那里有個撰寫、編輯訃告的職位,他們想和他談?wù)?。差不多同一時間,華爾街也向他提供了一份與軟件系統(tǒng)相關(guān)的工作,薪水是前者的兩倍,但對他沒什么吸引力。他的嗜好成了他的職業(yè),也許會成為他的宿命。
所以必須關(guān)注
從911的災(zāi)難中逃生之后三年半,現(xiàn)任《紐約太陽報》訃聞版主編的斯蒂芬?米勒和我見了面,地點是美琪大劇院門外排隊的行列里,一個街區(qū)以外就是曼哈頓中區(qū)的《時報》大廈。我們在等待劇院開門,參加阿瑟?米勒 的悼念儀式?,F(xiàn)在的斯蒂芬 (并非阿瑟?米勒的親戚)快四十三歲了,戴著很酷的太陽鏡,一身卡其服,耳朵眼里塞著一對耳塞,肩上挎著斜挎包。他長著一對酒窩,常常笑容滿面,酒窩于是隨之顯現(xiàn)。911的時候他沒有手機,現(xiàn)在還是沒有。
為《太陽報》打工后,他的幽默感和惡作劇沖動有所收斂。《太陽報》是一份周一到周五天天出版的報紙,由《猶太每日先驅(qū)報》的兩位保守派編輯創(chuàng)辦。他現(xiàn)在算是干上了合法勾當,總之是進入主流了,為約翰尼?卡爾森 和阿蒂?蕭這樣的人寫訃告,偶爾對某個保守派億萬富翁奉承幾句,向他獻上發(fā)自一位編輯內(nèi)心深處的愛。但遇上有趣的怪人時,他還是可以找找樂子。比如那位珍本書商,他發(fā)現(xiàn)了露易莎?梅?奧爾科特的秘密:出版其名著《小婦人》前,這位名作家還寫過不少關(guān)于大麻和謀殺的小說;還有那位退休后過著相對平靜的B級生活的B級片影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