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心形禮盒》8 (1)

心形禮盒 作者:(美)喬·希爾


裘德狠狠地瞪著眼前這部黑色的電話,雙手牢牢地將它抓住,用力得指節(jié)都微微泛白;內(nèi)心深處,他已經(jīng)敲響了隆隆的戰(zhàn)鼓。

“老板,”丹尼從呼吸的氣流中擠出幾個字?!昂?,嚯,他媽的。老板。”接著他又勉強自己笑出來,笑聲如喘息般尖細,笑容艱難費力?!斑@算個什么事兒???”

裘德非常想松開手,放下電話。但電話仿佛要死命地粘著他。他知道丹尼想弄明白怎么回事,可總覺得象像隔著道緊閉的門在聽丹尼說話,恍如在夢中,什么都聽不真切,而且一切與自己無關(guān)。

剛聽到弗羅莉達已自殺了那一瞬——杰西卡·普萊斯狠狠地這事朝他臉上擲來——他好像還沒明白過來什么意思。因為他打心眼里不希望它成為事實?,F(xiàn)在,他無處可逃,不能躲開那殘酷的打擊。甚至他的血液里都滲入了這一噩耗,變得黏稠、沉重、怪異。

對裘德而言,她不可能會離去,消失;曾經(jīng)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此刻怎么能在冰冷地下長眠?她不過才二十六歲——不,應(yīng)該是二十七;他們分手的時候她剛二十六,他把她從身邊推開。她那時雖然二十六歲,但問起問題來天真得如同四歲的孩子。你常去龐恰特雷恩湖釣魚嗎?你都養(yǎng)過些什么品種的狗?你說我們死后還會在一起嗎?

這些問題足以把一個男人逼瘋。

她一直擔(dān)心自己會瘋掉。她的精神太壓抑,并非像那些哥特女孩趕時髦,總可以帶點憂郁,而是真的患了抑郁癥。他們在一起的最后幾個月,她一直都飽受折磨,常常無故落淚,徹夜失眠,衣衫不整;她會盯著沒開的電視機屏幕發(fā)幾個小時的愣;聽到電話鈴響,她會去接電話,卻對著話筒一言不發(fā),就僵直地站在那里,仿佛凝固成了座冰雕。

他們也有過歡樂的日子,夏天,在狗舍旁,他修著那輛馬自達。約翰·普萊恩在收音機里賣命地唱著,空氣中彌漫著干草被陽光烘烤的清香,整個下午都消磨在她慵懶、不著邊際的問題里,那些問題沒完沒了,有時會突然改變內(nèi)容,有些讓人厭煩,有些卻又十分有趣,有的還很色情。她的身體會湊近來,她有長跑運動員那樣突出的膝蓋和瘦削的大腿,雪白冰冷的肌膚上有別致的紋身。她依偎在他身旁,輕柔的鼻息搔著他的脖頸。

“嘿,”丹尼說。他伸出手握住裘德的手腕,讓他一碰,裘德才條件反射般松開手,放下電話。“不會有事吧?”

“說不清?!?/p>

“你想不想給我講講是怎么回事?”

裘德慢慢抬起了頭,看著半靠在桌子上的丹尼。他面無人色,蒼白的兩頰上高高地浮著幾顆姜黃的雀斑。

丹尼也曾經(jīng)是她的朋友,只要是裘德的女人,丹尼總會和她們保持輕松、自在、普通的朋友關(guān)系。他總是扮演著文質(zhì)彬彬、善解人意的同性朋友,為她們保守任何秘密,容忍她們發(fā)泄各種情緒,和她們一起說三道四,他和她們親密卻又保持著適當(dāng)?shù)木嚯x。他還會告訴她們裘德不會對她們說的事。

丹尼上大學(xué)一年級那年,她姐姐因吸食海洛因過量而死。六個月以后,他的母親也上吊自殺,尸體就是被丹尼發(fā)現(xiàn)的,懸在餐具室一根單獨的椽上,腳趾僵直地指著地面,在踢翻的凳子上方微微擺動。任何人都能明白,這禍不單行的兩起至親死亡事件對丹尼是幾乎致命的打擊,幾乎同時失去兩個親人的悲痛幾乎要了他的命,而那時的他才不過十九歲。他沒有把指甲涂成黑色,也沒有戴舌環(huán),盡管如此,丹尼深深地吸引住了裘德的注意,而吸引他的原因與喬治婭、佛蘿莉達或者任何其他女孩沒什么兩樣。裘德是個收藏家,他把他們召喚出來,留在身邊,就像童話里吹著魔笛的吹笛人,把老鼠和孩子都聚攏起來。只是他的笛聲是用仇恨、扭曲、痛苦譜寫而成,他們來到他身邊,對著音樂歡呼雀躍,渴望能和他一起歌唱。

裘德并不想告訴丹尼佛蘿莉達的死訊,不想讓丹尼傷心。最好也不要告訴他,因為丹尼的反應(yīng)無法料想。但他還是說出了口。“安娜。安娜·邁克德爾摩特。她割腕自殺了。剛剛和我通話的女人是她姐姐。”

“佛蘿莉達?”丹尼問。他輕輕靠回椅背上,椅子在他的身下發(fā)出吱嘎的怪響。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他雙手按在腹部,微微向前傾,仿佛胃里正在不安地翻騰?!芭?,媽的,哦,媽媽的?!钡つ岬穆曇粲行┤饴椤乃炖镞€沒聽到過這么曖昧的語氣。

兩人都沉默了。裘德此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收音機一直開著,傳送著模糊不清的聲波。特蘭特·萊茲諾那憂傷、緩慢、低沉的歌聲象在傾訴,說想要放棄他的泥土世界。此時聽到《九寸釘》的歌曲的確非常巧合,因為裘德和佛蘿里達相識就是在一場特蘭特.萊茲諾演唱會的后臺。于是,她死去的悲傷再一次淹沒了他,好像才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好像又一次聽到她問:“你經(jīng)常去龐恰特雷恩湖釣魚嗎?”

此時他內(nèi)心的感受非常復(fù)雜,漸漸在悲傷、震驚中攙雜起怨恨。這種怨恨不明來由,愚蠢而沖動,自我且自私,他不可能不恨她,即使只有那么一點點,他多想能通過電話臭罵她一頓,只是,他永遠不可能讓她接到電話了,因為她已經(jīng)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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