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給我寫了封信，卡拉多斯先生，”他用帶著很重外國口音的英語說道，“我得說那是封有趣的信。您問我有關(guān)古代銘文的問題，我對古董一竅不通，但我想既然您都派車來接了，當(dāng)面向您解釋更有禮貌些?！?

“那只是我信里所寫的?！笨ɡ嗨够卮?。

“您想見我？”面對卡拉多斯的沉默，德萊士納終于忍不住開口說道。

“您離開丘伯小姐的公寓時留下了一把尺子?！笨ɡ嗨拐f著拿起放在桌上的那把尺子。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么，”德萊士納警惕地說，“您一定是搞錯了?！?

“尺子上標(biāo)著四又八分之七英寸——信號燈玻璃罩的寬度?！?這個不幸的年輕人無法掩飾他的震驚，臉色都變了，然后沖動地上前奪走卡拉多斯手里的尺子?！叭绻@是我的，那我有權(quán)處置它，”他喊道，將尺子折成兩段，扔進身后壁爐熊熊燃燒的火焰中?！艾F(xiàn)在什么都沒了?！?“對不起，我可沒說被您匆忙處置的這把尺子就是您留下的那把。事實上，它是我的。您的在——另一個地方?！?“不管怎樣，如果是我的，您就無權(quán)占有，”德萊士納愈發(fā)激動，喘著氣說，“您是個賊，卡拉多斯先生，我要離開這兒?！?他跳起來向門外走去?？ㄈR爾上前一步，但這顯然沒有必要。

“等一下，德萊士納先生，”卡拉多斯平靜地打斷，“真遺憾，您從那么遠的地方趕來，不想聽聽我在沙夫茨伯里大道周邊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嗎？”

德萊士納又坐下了?！半S你的便，”他低聲說，“我對這不感興趣。” “我想得到某種樣式的燈，”卡拉多斯繼續(xù)道，“最簡單的解釋應(yīng)

該是我的車需要這種燈。很自然我去了長畝街。在第一家店我說：

‘我的朋友——他是印度人，是否最近在這兒買了一盞綠色玻璃、寬約五英寸的燈？’他們說沒有，但可以給我做一盞。在第二家我得到的是同樣的答復(fù)，第三家，第四家，終于我的堅持得到了回報。我發(fā)現(xiàn)了做過這種燈的商店，并以訂制一盞的代價得到了所有我需要的細節(jié)。店員告訴我，這對他們來說是新聞——在印度的某些地方綠色是表示危險的顏色，因此汽車尾燈是綠色的。他對這點印象很深，可以在一千個人里認出那位預(yù)先付款而沒有留下任何地址的顧客。我讓您對此感興趣了嗎，德萊士納先生？”

“怎么——”德萊士納懶洋洋地打個呵欠，“我看起來對此感興趣嗎？”

“您得原諒我是個不幸的盲人?！笨ɡ嗨估淅涞刂虑浮?/p>

“盲人！”德萊士納喊道，好像被這個詞電了一下，忘了裝腔作

勢，“你的意思是——真的瞎了——你看不見我？”“唉，是的?！笨ɡ嗨钩姓J。印度人將右手從大衣口袋里拿出來，以悲劇性的姿勢將一把重型左輪手機扔在兩人中間的桌上。

“我讓你說了個夠，卡拉多斯先生。剛才我要離開，而你和你的朋友卻阻止了我，就是將你們的生命置于險地，”他以陰沉的聲調(diào)說道，“但誰能蔑視命運，誰又能逃避自己的命運？一個月前，我去見某個能預(yù)言未來的族人，得到的訊息是：‘你要敬畏一個盲人?！S后她又補充道：‘當(dāng)這個盲人看見了常人雙眼所看不見的，你得與魔鬼講和?！?dāng)時我還以為她在說來生的事?！?

“你承認自己的罪行了？”卡萊爾先生實事求是地說。

“我聽從于命運的判決，”德萊士納答道，“預(yù)言里說有個盲人將是天意的工具。我沒想到，卡萊爾先生，”他惡意地補充道，“您有眼睛也能查到這結(jié)果?！?

“你可真是個冷血的無賴！”卡萊爾先生反駁道，“我的天！你知道自己要為許多無辜的人的生命負責(zé)嗎？”

“卡萊爾先生，你和你的政府要為我的國家每天逝去的那些成千上萬無辜的生命負責(zé)嗎？如果英國被德國占領(lǐng)——他們派出軍隊和政府駐扎，把子女和各種開支都強加給這個不幸的國家，直至將老百姓壓榨到饑荒的邊緣，每一個新任官員都意味著要由一千個人的死亡來支付他的薪水——那么如果你去了柏林，毀掉一列火車，你會被當(dāng)成愛國者受到歡呼的。我做的事正如博阿迪西亞①和參孫②所做的。如果他們是英雄，我也是。”

“噢，的確是！”卡萊爾憤慨地喊道，“但話說回來！博阿迪西亞是個……是個半傳說中的人物，我們只能遠遠欽佩。個人來說，我并非在表達某種觀點。但參孫，我得提醒你，是個《圣經(jīng)》人物，是個被嘲笑的敵人。可你毫無疑問是被當(dāng)成朋友來對待的?！?

“難道我在這兒不是每天都在被你們這些高傲愚蠢的人嘲笑輕視嗎？”德萊士納沉浸在回憶中說道，眼神惡毒，聲音激動得發(fā)顫，

“哦，我有多么憎恨這些人，每當(dāng)我走過街道就被他們用純正的英語一千次稱為下等人——一個黑鬼！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凱撒一樣，吹口氣就叫一個國家滅亡！我厭惡你自得的偽善，卡萊爾先生，我以你永遠不能理解的崇高立場輕視并憎恨你。”

“我想我們有點跑題了，德萊士納先生，”卡拉多斯打斷他，公正地說道，“如果我沒想錯的話，你也不是憎惡在這里遇到的每個人吧？”

“哦，不是?！钡氯R士納承認，他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成某種天真的率直，

“我像憎恨你們這兒的男人一樣喜歡這兒的女人。一個民族的性格怎么能如此分裂——男人沉悶、愚笨又無禮，而女人聰明、有同情心又懂得欣賞。”

“但有時也需要花點錢吧？”卡拉多斯提醒道。

德萊士納重重地嘆息。

①博阿迪西亞是古代英格蘭東部一個叫愛西尼的部落的女王，公元六十一年至六十三年，她領(lǐng)導(dǎo)愛西尼人進行了反抗羅馬人的光榮而殘酷的斗爭。②參孫是《圣經(jīng)》里面的人物，是反抗非利士人統(tǒng)治的大力士，被俘后變成了一個任人欺侮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