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追憶自己遙遠的過去,真實與想象的界線總是那樣令人失望地模糊而混亂。
我生命的關(guān)鍵就在于此。也許它需要我用一生的時間去理解。也許就是它使我飽經(jīng)磨難與挑戰(zhàn),感受悲傷和失望。但我看到前面的大門已經(jīng)打開。若不是它,也許這扇大門會緊緊關(guān)閉,直到永遠。
藝術(shù)與詩歌、幻覺與想象對我來說,始終比在波蘭伴隨我度過童年時代的窄小空間更為現(xiàn)實。很小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感覺到自己與眾不同:我生活在一個單單屬于自己的孤獨世界里,因為這個世界是我想象的產(chǎn)物。
沒有把握獲得冠軍,我絕不參加在克拉科夫 舉行的自行車比賽。不能把自己想象成一位明星,或者干脆是一名攝影機后面的導(dǎo)演,我絕不看一場電影。每當坐在劇院頂層樓的座位上,我就深信不疑,早晚有一天,只有我會在華沙、莫斯科,甚至巴黎這個如此遙遠又如此浪漫的世界文化都市的舞臺中央吸引所有觀眾的目光。所有的孩子遲早都會這樣讓自己的想象縱橫馳騁。但是,與大多數(shù)聽天由命、飽食終日的人們相反,我毫不懷疑自己的夢想將會實現(xiàn)。我曾十分天真幼稚地確信,這不僅是可能的而且是不可避免的,甚至與即將落到我頭上的暗無天日的生活一樣是無法抗拒的。
我的朋友和家里人常常取笑我這些瘋狂的夢想,他們很快把我看成一名小丑。而我總是喜歡逗人發(fā)笑并樂于扮演這一角色。這對我來說無關(guān)緊要。有時,在我生活的道路上會出現(xiàn)障礙,這障礙就是因缺乏想象,使我無法繼續(xù)生活下去。
一月份的一個晚上,在巴黎馬里尼劇院(Theatre Marigny),我童年時代的一個夢終于如愿以償?shù)貙崿F(xiàn)了。我身著法國式戲裝,頭戴假發(fā)套,打扮成莫扎特的樣子。在這出劇中身兼導(dǎo)演和主角二職的我就這樣準備粉墨登場了。
前來觀看首場演出的觀眾,都是被記者們稱為“光彩奪目”的人物,他們包括政界人士、電影明星、名流顯貴和社交界人士。我當然欣喜若狂、受寵若驚。但我想的更多的是所有那些以自己的光臨來表示對我的支持的老朋友們,他們有的還來自大洋彼岸。這些人的光臨意味著我對他們來說具有舉足輕重的意義,也意味著我最終有了一個從最廣義上說的——家庭。
我們上演的這出話劇是彼得?謝弗 編劇的《阿瑪多伊斯》。這出戲從頭到尾由幾個“吹風者”——即人們常說的幕后對白提詞人——像老式合唱隊一樣宣告并推進劇情的發(fā)展。在幕后準備上場時,我豎起耳朵靜聽這些人低聲交談。我仿佛在一片模糊不清的聲音中聽到他們在悄悄談?wù)撐业倪^去。在這些竊竊私語中,有的訓(xùn)斥我,有的指責我的夢想沒完沒了,但也有的鼓勵我早日夢想成真。
就在這一刻,真實與想象的界線真的不存在了。兩者終于合二為一了。
開演的時間到了。我走上舞臺,以我童年時代在朋友面前表演時的坦然和奔放灑脫開始進入角色。但是,當我想起莫扎特生前最后幾年的悲劇,便重新沉浸在夢幻之中。我忽然發(fā)現(xiàn),我生活中,無論是勝利的時刻,還是悲劇、歡樂與痛苦的時刻,或在激情與憂傷的殘酷現(xiàn)實,在這些明顯不連貫的事物之中,一條戲劇性的思路在不斷伸展。同樣,舞臺燈光另一端一張張依稀可見的面孔和我過去眾多幻想之間的差別使我難以區(qū)分。這次演出幾乎就像為我所有的朋友而演,為所有我喜愛過的、過去的和現(xiàn)在的、健在的或已故的朋友而演。
《阿瑪多伊斯》演出完畢。劇場亮起燈光。觀眾全體起立,跺著腳向我們歡呼,“烏拉”聲喊成一片!要求演員上場謝幕的掌聲此起彼伏。興奮之中,我徒步來到離劇院一百米左右的夜總會,幾年來我經(jīng)常光顧此地。首場演出成功的慶?;顒右堰M入高潮。而這時,沁人心脾的香檳酒使我發(fā)現(xiàn),過去與現(xiàn)在之間的差別對我來說依然不存在;在我的頭腦中,這次慶?;顒优c我在倫敦、紐約、洛杉磯以及最近在華沙經(jīng)歷的類似時刻相互混淆。
事實上,在巴黎上演《阿瑪多伊斯》之前,我曾導(dǎo)演并主演了波蘭文版的《阿瑪多伊斯》。我們離開華沙后不久波蘭便發(fā)生了軍事政變。這使我的許多波蘭朋友無法來參加《阿瑪多伊斯》在巴黎的首演。從不錯過這種機會的父親這次沒能離開克拉科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