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明白嗎?我要給你講講你想要的土地的故事。他從我手里抓過錄音機,打開開關(guān),靠著我旁邊的桌子坐下來。
就像剛才說的,她說她的友好親切都被耗光的第二天,我順著繩索爬下了達(dá)那厄峽谷。
讓我把一些爛事解釋給你聽聽。首先你知道悉尼的砂石很軟,非常軟,小溪沖刷下來,就像刀子劃過黃油一樣。一開始,一條小溪可能在V形的底部形成,經(jīng)過反復(fù)沖刷,若干年后V形就變成了Y形,也許Y形的柄部只有六英尺寬,但仍然可能有幾百英尺深,四周的山壁都被腐蝕得很嚴(yán)重,呈現(xiàn)出非常美麗的形狀,而且上面生長著無數(shù)種蕨類植物,還有那些蜘蛛、蜥蜴,世界其他任何地方都不可能看得到,它們在此繁衍了幾十萬年了。最初是我的伙伴斯丁克引我到達(dá)下面的。
就是折斷兩只手腕的那個男孩?
他們是好朋友,保羅和斯丁克,對這么一點兒危險根本不在乎。你要是看到了斯丁克,會覺得這是個很平常的小伙子,沒什么特別,但我和他一起攀越過山谷,奮戰(zhàn)過野火,如果在關(guān)鍵時候,一定要將性命托付給誰的話,斯丁克很值得信任。那些山谷很危險,老兄,暴風(fēng)雨之中很容易掉到下面的縫隙里,水會很快漫上來,這些縫隙很窄,用不了多少水就能灌滿。還有,有些小溪水流變幻莫測,前一分鐘你還仰臥在氣墊上,順著小溪漂流,欣賞著谷底變幻的光線和那些被雕刻的奇形怪狀的山壁,下一分鐘你可能就漂進(jìn)了急流之中,里面漂浮著巨大的木頭,隨時面臨著死亡。這才是悉尼令人震驚的一面。你開車一兩個小時就可以來到一處山谷邊,而山谷之下的世界可能還沒有人類曾經(jīng)涉足過。有時候我們的攀越活動已經(jīng)不單是為了野炊,看風(fēng)景之類的,而是很嚴(yán)肅地想了解谷底的世界。剛才我說了,克萊拉說她的友好親切都被耗光的第二天,我們四個就計劃順著繩索從那個迷人的瀑布爬下去。達(dá)那厄峽谷在一面懸崖的下面,懸崖大概有兩千英尺深。
你說的是兩百吧?
我說的是兩千。我一開始想取消這個計劃,因為覺得有點沮喪,但最后還是決定去,因為我要把注意力從自身的問題上引開,需要的就是像達(dá)那厄峽谷一樣壯麗的什么東西。我們一般是通過一系列稱為“轉(zhuǎn)換立足點”的方法爬下去的,其實就是每隔五十米轉(zhuǎn)換一下。我們把兩條繩子系在一起,結(jié)成兩股繩,然后尋找套索點,絕不是那種套索樁,有些牛仔會在巖石上鑿個洞,然后用環(huán)氧樹脂將螺栓粘合在巖石里,但我信不過這些,我把繩索拴在任何可以找到的堅固物體上——木樁、巖石等等,只要能把吊索環(huán)繞上就好,然后把繩索從吊索環(huán)里穿過去。這樣結(jié)兩股繩索是因為到了立足點的底端時,可以把繩子抽回來,這樣吊索環(huán)就只能留在上面了,也就是說,是沒辦法取回去的。
不管怎么說,第一個立足點是最危險的,因為你不知道自己到底要面臨什么情況,這時候我一般是第一個完成第一個立足點攀登的。下到一半時我就發(fā)覺,瀑布的水流量比我們原先想的要大得多,我穿了一件防水服,但問題已經(jīng)不是怕衣服濕掉,彼得,問題是我根本沒辦法呼吸,成噸的水轟隆隆地落到我的身上,感覺就像是把頭伸到了飛馳的車窗外。
但情況還更糟。因為一棵樹倒下來,垂直卡在瀑布中間,當(dāng)我下來時才發(fā)現(xiàn)繩索纏在樹頂上,所以下到一半時就沒有繩子了。
而現(xiàn)在,伙伴們還在上面等著,他們爬在一塊突出的巖石上,離我很遠(yuǎn),根本看不見我。我盡可能地向旁邊擠,大聲喊叫,但他們根本聽不見。很清楚,如果我陷在這里,他們在那塊突出的石頭上待不了多久,肯定會送命的,因為現(xiàn)在只有一根繩子,而它就在我的手里。
所以我有兩個選擇,首先,松開繩子,向下跳,只有上帝知道下面還有多遠(yuǎn),要向下跳,我還得斷開繩子,但我身體的重量把繩結(jié)拉得緊緊的,很難解得開。
所以我沿著那棵樹爬過去,頂著一噸重的水流去爬一根滑溜溜的桿子是什么滋味,估計你想象不出來,但是我終于辦到了,把纏住的繩子解了出來。我當(dāng)時累壞了,精疲力竭,但還得繼續(xù)向谷底攀越。
五十米的繩子不夠長,我爬到繩子盡頭時下面空蕩蕩的,什么也沒有,只有空氣。那時真是沒什么力氣了,很后悔開始了這一次的攀越,我不可能頂著水流再爬上去,這甚至不是一個選擇,想都不要想。唯一的選擇就是向下跳,同時只能祈禱不要摔斷脖子。但可惡的繩子緊緊地掛在扣上,只要我的身體的重量墜在下面,就根本松不開。那時我虛弱得很,不可能有力氣把身體向上抬起讓扣子松開。
我就掛在那里,其實你知道我自己倒并不在乎是死是活,說實在的,死亡似乎倒是個不錯的解決方法,但我不能把伙伴們晾在上面,斯丁克剛有了個一歲大的小孩。所以我還得再試一次。在他媽的這個瀑布之中,我必須做的,其實是單臂引體向上?用右手把自己的身體向上拉,用左手解身上的繩索扣子。
最后,那個活扣開了,我想都沒想就跳了下去,心想,謝天謝地,這一切終于結(jié)束了。結(jié)果我落在了下面八英尺遠(yuǎn)的池塘里,池塘本身只有五英尺深。
我與謝里登的對話是在2000年4月,大概六個星期后,我收到了6月15號《悉尼先驅(qū)晨報》的一份剪報,并沒有附帶什么信件,只有“供參考”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