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我以為那個人會轉(zhuǎn)身瞧瞧我們。不過,雖然我們和他之間的距離不過一碼而已,他卻不知道我們在后頭跟著他。走到一條不知名的暗巷中,他伸手在一扇又矮又臟的門上敲了四下。矮門緩緩開啟,透出一線煤氣燈光,劃破了黑暗。我們在后面專注偷聽那人和開門的人說了什么話,可是他們之間的談話非常簡單扼要,不知所云。我們這位消瘦的跟蹤對象,交出了一份像是紙張或卡片的東西,他說:
“馬上辦吧,叫輛車?!?span lang="EN-US">
這時屋子里頭傳出低沉的人聲:
“你來啦?!?span lang="EN-US">
矮門“喀啦”一聲合上,我們眼前又是漆黑一片了。那位紳士大步離去,我們也大步跟隨,全托路燈的幫忙,我們順利穿過倫敦大街小巷組成的迷宮。雖然只是傍晚五點,寒冬霧氣中的倫敦卻像是在午夜。
“居然穿著真皮靴子走了這么遠!”我喃喃自語著。
“我不太確定,”巴茲爾暗道,“我們大概來到伯克利廣場了吧?!?/span>
我努力讓視線穿透夜霧,想要弄清楚方位。猶豫了大約十分鐘,我才相信他說的話。我們所在的地方,正是繁華熱鬧的倫敦城中最無趣的地帶,甚至比乏味的貧民區(qū)更沒意思。
“真不可思議!”我們才走進伯克利廣場,巴茲爾·格蘭特就這么說。
“有什么不可思議?”我問他,“我還以為你又要說:‘這一切理所當(dāng)然’?!?span lang="EN-US">
“他會走過昏暗的街道,”巴茲爾回答,“我并不覺得奇怪。他會來到伯克利廣場,也不是怪事。我想不通的是,他竟然去拜訪一個非常善良的人?!?span lang="EN-US">
“什么善良的人?”我詫異地問。
“時間的運轉(zhuǎn),真是奇妙啊?!彼致唤?jīng)心地離題了,“如果我說我已經(jīng)忘了昔日身為法官、身為公眾人物的時光,那就太虛偽了。我還清楚地記得那時的生活,回想起來,真像是一部小說啊。只不過十五年前,我和現(xiàn)在的羅斯伯里爵士一樣,對這座廣場了若指掌。我那時的眼力,比那個拜訪老博蒙的家伙還來得要好?!?span lang="EN-US">
“誰又是老博蒙了?”我氣急敗壞地問。
“一個最最善良的人,法克斯塢的博蒙爵士。你不知道他的大名嗎?他為人誠實,身為貴族,卻比苦力、社會學(xué)者、無政府主義者做的實事更多,我也不知該怎么說,總之,他是個哲學(xué)家,也是個慈善家。不消說,他的頭腦是有那么點問題。時下崇拜新奇和進步的風(fēng)氣,著實害了他!他把任何古怪時髦的玩意都當(dāng)成進步。如果你向他提議吃下自己的祖母,說吃下祖母比舉行火葬更能保障衛(wèi)生和公眾利益,他也會贊成你把祖母吃下去。只要你進步的速度夠快,他不會計較這進步是會將你導(dǎo)向星辰還是魔鬼。也因此,他的家里總是充斥著一大堆新鮮的文學(xué)或政治創(chuàng)見。在他家里,留長發(fā)的賓客,是為了浪漫;蓄短發(fā)的賓客,則是考慮衛(wèi)生;賓客用腳走路,是為了讓雙手好辦事;如果改用雙手走路,就說是為了讓兩腳休息。在他家中流連不去的人,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大都是傻子;可是,這些人,也包括他自己在內(nèi),又幾乎都是好人。所以,看見一名罪犯闖入博蒙家,自然會讓我吃驚了。”
“老兄,”我堅定地說,在地上跺著腳,“這件事的真相非常簡單。就套用你平時華麗的辭藻吧,你這個人的腦筋就是有一點‘輕微的毛病’。你在馬路上見到一個陌生人,只不過憑他的眉毛,就可以搬出一大堆理論。接著,他只不過去了一個老實人的家里,你就把那個人當(dāng)做小偷一樣!這件事真夠詭異了!巴茲爾,承認我說的話吧,乖乖跟我回去。雖然人們現(xiàn)在還在喝下午茶??墒俏覀冞€有一大段路要走,再晚的話,我們就要耽誤晚餐了!”
在晦暗光線中巴茲爾的眼神像燈火般閃著。
“我本來以為,”他說,“我早就克服了虛榮心呢……”
“你現(xiàn)在究竟想要干嗎?”我了吼起來。
“想要干嗎?”他也對我叫,“當(dāng)一個小女孩穿上新衣服的時候,她想要干嗎?當(dāng)一個小男生當(dāng)著班長的面和人對罵,他又想干嗎?這就是我所要的——我想讓別人知道,我是個很棒的家伙。你在頭上戴帽子,是再也自然不過的事,如同我對那個壞蛋的看法,也是絕對正確的。你說我的看法經(jīng)不起考驗,可是我卻覺得經(jīng)得起。我要帶你去見我的老朋友博蒙,畢竟認識他是件愉快的事?!?span lang="EN-US">
“你真的要——”我開口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