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宇杰正在一家賣生煎包子的小店里吃東西。折騰了這半天,他累了,肚子也餓了。
這樣的小店往往是學(xué)生們的聚集點,店里,一對對男女情侶,對著滿桌子廉價而好吃的南方小點心,議論著所見所聞,神態(tài)無比放松,好像在家里一樣。
鐘宇杰有些妒忌這幸福,因為這是一種陽光下的幸福,一種沒有壓力的幸福。他要了一碗面,想想,又要了一份蟹黃生煎,他想在這里多待一會兒,讓他不要面對任何人,只面對自己好好想想。
面吃到一半的時候,口袋里的手機發(fā)出了電子音樂。
“喂?”鐘宇杰含著食物問。
“你怎么還不去還款?”余心一問,“我還沒看到短信繳款提示?!?/p>
“我剛剛有點事?!辩娪罱苎氏乱豢诿?,“等會就去,反正是ATM自動還,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這句話不說倒罷,說了反倒惹出了電話那頭的抱怨,“現(xiàn)在銀行精明得要死,你拖一天就是信用污點,以后還怎么貸款?”
“我看我這一輩子還這套房子都還得要蛻一層皮,”鐘宇杰也忍不住發(fā)了幾句牢騷,“還要貸款,叫我喝西北風?”
“好了好了?!庇嘈囊蝗塘巳?,“那么你快點去?!?/p>
“我知道。”鐘宇杰也忍了忍,“我都走到銀行門口了,你放心?!比缓?,他低下頭,繼續(xù)吃他的面。
服務(wù)員把一籠包子送上來,鐘宇杰禮貌地說了聲“謝謝”,忽然覺得面前的女子有點眼熟。他仔細看著她的手,那是一只粗糙不堪,有著龜裂的手掌。鐘宇杰試探著但卻是極度有把握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言小麥?”
服務(wù)員吃了一驚:“您……你是……”
“我是鐘宇杰,我們中學(xué)同學(xué),不同班,但一起參加田徑隊的,你忘記了?”
“噢,是了!”服務(wù)員并沒有為這意外的重逢感到同樣的欣喜,她只微微笑了笑,“很巧?!?/p>
“時間真快,真是眼睛一眨老母雞變鴨……”鐘宇杰還沉浸在自己的感觸里,柜臺那邊叫喊了:“小言,你怎么回事?給你工錢是讓你跟客人聊天的?”
服務(wù)員匆忙點了個頭,就去忙碌了。鐘宇杰放下了筷子,他吃不下去了,這個滿臉風霜之色,皮膚松弛,扎著油膩的圍裙的女人,就是曾經(jīng)的中學(xué)田徑之花嗎?想當初多少青皮小男生在教室的窗口,對著她在跑道上的身影指點議論呢!他聽說她沒有考上大學(xué),早早工作了。他偶爾也想起她,想象中她應(yīng)該是結(jié)婚生子了,沒讀大學(xué)的女生都結(jié)婚早,可是怎么也沒想到,多年后會在這樣的場景下遇見她。
言小麥又走過來了,在鄰桌用一塊抹布擦著油膩的桌面,也許是因為老板的粗暴,也許是老同學(xué)重逢多少有點感觸,她這一次對他笑了笑,點了個頭。
“你怎么樣,還好嗎?”鐘宇杰抓緊問了一句,他沒指望她認真回答,但是她回答了。
“我離婚了,帶著一個七歲的男孩子?!?/p>
“怎么回事?”鐘宇杰問出口就后悔了。
“他有了別的女人。”
“你在這里……”鐘宇杰想說“上班多久了”,話到嘴邊,改成了“幫忙多久了?”
“也就一個多月?!毖孕←溎ǜ蓛糇雷樱肀慌獊y的醬油和醋碟,“我,沒學(xué)歷,沒別的地方去,但總要吃飯?!?/p>
鐘宇杰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了胸口,亂糟糟的。他想起一個詞“遇人不淑”, 女人遇人不淑是場莫大的悲劇,不管時代怎么變。
他看著她臃腫的身影和疲倦的面容,她應(yīng)該是二十九歲,比自己小一歲,他想。這一瞬間他深刻地知道了,女人懼怕時光腐蝕,男人卻需要年齡的修飾。
他忽然就有點理解周敏蕾剛才的歇斯底里了。他三口兩口吃完了面,決定先去還貸款,然后去把她找回來,好好跟她解釋。她應(yīng)該不是不講理的人。
電話又響起來了,來電顯示是“周敏蕾”。鐘宇杰心里一喜。想不到她比自己想的還懂事!他接起電話。
“蕾蕾……”
“鐘宇杰,”電話里的聲音是夾雜著哭音的,“這里有個女人說我偷了她的錢,我……”
“你在哪里?”鐘宇杰的腦子“嗡”一聲,汗水順著發(fā)根冒了出來。
“蘋果城地鐵口?!?/p>
鐘宇杰摔下筷子就往外沖,人還沒到馬路上,先扯著嗓子氣急敗壞地喊起來。
“出租車,出租車!”
他心急火燎的樣子和驚慌失措的叫聲回蕩在馬路上,引得臨街的好幾戶人家都“砰砰砰砰”地打開了窗戶探出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