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燈光從老舊的玻璃窗上照出來,照在泛了黃的走廊墻壁上。
星期日,但是醫(yī)生還得值班。生病可不分節(jié)假日,在這所專科醫(yī)院里,除了專家以外,余心一這樣的醫(yī)生都是三班倒。何況她希望通過更緊張的工作來排遣時間,讓她沒有空隙面對工作以外的事情。
“今天忙嗎?”她對白天的值班醫(yī)生笑笑,醫(yī)生叫卓羚,她正在脫白大褂,對著墻上的小鏡子,把卷發(fā)盤到腦后,這給她增加了幾分古典味道的嬌柔,也模糊了她的年紀,使得她看上去徘徊在二十八到三十歲之間,而不是過了三十。
“不太忙?!弊苛缱炖锖l(fā)卡,含糊地說。
“你又要去見誰?”余心一打趣地問。
“你怎么知道?”
“看你,這不臉上寫著嗎?”余心一坐到桌子前,整理桌面上的處方箋,“容光煥發(fā)!”
卓羚高興地把頭發(fā)盤好,順便把額頭前的劉海卷了卷,嘴里沒了發(fā)卡,說話清楚多了:“一個碩士,軍用氣象站的,三十五歲,離過的,沒孩子?!?/p>
“不錯嘛!約在哪里?”
“南京路上的伊勢丹。”
“干嗎選那里?老遠的?!?/p>
“那地方停車方便?!弊苛缬幸惠v小小的吉利,是前夫留給她的,為的是接送孩子方便?!凹s的是八點,我再待會兒,反正我也沒地方可去?!?/p>
“小龍呢?她怎么吃飯?”余心一問。小龍是卓羚的女兒,卓羚結婚早,離婚也早,小龍已經(jīng)上小學三年級了。卻沒有一般單親家庭孩子的叛逆和古怪,這一點是讓卓羚引以為傲的。
“在她奶奶家吃,吃完了她自己會回去的。那家伙也會送。”卓羚和前夫住得不遠,走路十五分鐘?!耙艺f,女人結婚要趁早,孩子大了,任務完成了,也就有自己的時間了。而且生得早,恢復得好……”
余心一捂著嘴笑笑。卓羚更來了精神:“看我這個年紀,往上拽拽就是賢妻良母,往下拽拽還是一超級辣媽,跟小S似的,要我說,做媽的也是女人,女人就寧可轟轟烈烈地過幾年,也不要平淡地過一輩子……你知道這個人和我是怎么認識的?我們是開心網(wǎng)的偷友,約好了偷滿了一千朵玫瑰,就出來見個面……”
一個穿紅色羽絨服,染黃頭發(fā)的女人推門進來,打斷了卓羚的敘述。她坐到桌子前,對余心一大幅度地笑著點頭。
“怎么回事?”余心一問。
“我被人打了。這有派出所證明。”黃頭發(fā)遞上一紙文件。余心一看了一眼那女人,四十多歲的年紀——也許還要年輕點,沒有任何化妝保養(yǎng)的痕跡,也看不出有任何外傷,她邊寫病歷邊問。
“什么名字?”
“張愛萍,浮萍的萍?!?/p>
“多大?”
“三十九?!?/p>
“哪兒傷著了?”
“被一個丫頭打了。”
“我問你打哪了?”余心一提高了聲音。
“她……她打了我一耳光?!秉S頭發(fā)指著自己的右臉頰,“我耳朵都殘了!”
“噯,剛才問你話,你聽得蠻清楚的?!弊苛缛滩蛔⌒?。
“這算什么話?我被打了就得來檢查,我有證明,萬一留下什么后遺癥呢?”
“一小姑娘能把你打成什么后遺癥。”余心一不以為然。
“小姑娘年輕輕的不學好,偷我鈔票還打人,我看上了一條褲子,一摸口袋里的六十塊錢不見了,這丫頭長得也算齊整,怎么做那種沒出息的事情……”黃頭發(fā)義憤填膺地嘮叨,“我跟你說我這人什么都可以忍,就是不能受氣,我一受氣就心臟疼,你摸摸我的心,跳得老厲害的……”
余心一給她做了初步的檢查,耳膜沒有損傷,也沒有明顯外傷。她戴上聽診器聽了一會,又觸摸了一下女人的淋巴、頸椎、皮膚?!皼]問題?!?/p>
“這就好了?就不管我了?”黃頭發(fā)追著問,“藥也不給開?”
余心一還沒來得及說話,護士領進來兩個男孩子,都是二十多歲的年紀,其中一個用紙巾捂著嘴巴,手上、紙巾上、前襟到處是血。
“他摔倒了,摔在我的雪橇上了。”陪同來的另一個男孩說,他有高高的個子、寬寬的肩膀,但表情硬硬的,笑容像未發(fā)芽的種子藏在烏黑的眼底。
余心一挪開傷者捂著嘴唇的手,發(fā)現(xiàn)唇上有個不小的切口。她把他們領到了里面的處置室,吩咐護士清洗傷口,打破抗針。“把異物都弄干凈?!彼龘Q上膠皮手套,準備縫合。
“S城也有滑雪的地方?”卓羚跟進來,感興趣地問,“人造雪?”
“是真雪。距離S城三十公里的白云山滑雪場。”高個子男孩說。余心一做了幾年的外科大夫,對敏感部位的創(chuàng)傷還是得有所表示:“這輩子別去滑雪了?!?/p>
“沒關系,怕留疤找不到對象嗎?”卓羚對傷者做了個和她年紀不相稱的表情,“如今剩女比剩男多,怕找不到好看的,找個一般的嘛。最好也是個滑雪愛好者?!?/p>
大家都笑了。傷者也跟著咧了一下嘴。余心一在傷者的喊叫聲中飛快地縫合完了傷口。再回來時,黃頭發(fā)女人還躺在診斷床上。
“你可以走了,沒事兒了。”
“讓我多躺會吧,我渾身疼,起來都沒勁?!秉S頭發(fā)哼著。
“這位阿姨,醫(yī)生說你沒病,健康不好嗎?”高個子男孩忽然接口,余心一竟然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站在自己身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