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個人的體驗》發(fā)行之時的評論(2)

大江健三郎口述自傳 作者:(日)大江健三郎


 

    在這種時候,就像薩義德說過的那樣,“由于這是人的問題,因此我相信,如果放上一段時間,就會在明亮的方向上看到解決的征兆”。這實在是處于最為痛苦境地的人對事物的思考方式和感受方式。正是因為這種方式的存在,人類才得以延續(xù)至今的吧。長期以來,我一直堅信著這個觀念。

    首先,存在著與智障孩子一同生活這個現(xiàn)實,然后,自己決定將其引入文學(xué),寫成小說作品。于是那部小說本身便給了我一個回報——支撐著我本人在其后的生活方式?,F(xiàn)實生活就是這樣,光現(xiàn)在與我們共同生活在一起。我認為,這就是小說的魅力之所在。

    因此,也可以這么說:雖然我仍然不相信這種和諧是根據(jù)神的意志事先安排的①,但我毫不懷疑地認為,明亮的光線終將照射過來,我就懷著這樣的信念在寫小說,直至今天。而且,作為自己的文學(xué)觀而言,這樣認為也未嘗不可,可我本人的死亡這個決定性的東西卻在不斷挨近。我已經(jīng)七十一歲了,能夠繼續(xù)工作的時間正在受到限制。如此一來,與以往那種不可思議的樂觀主義不同,我覺察到這一次將站立在具有決定性的困難面前。而且,對于那個困難,我還是要借助自己的文學(xué)與其進行對抗。我這個作家盡管已入老境,卻不認為已與讀者達成了廣泛而持久的聯(lián)系。毋寧說,我甚至感到自己正陪伴著徹底的孤獨感走向死亡。于是,一如薩義德在《晚期風格》中所論述的那樣,或者如同在我的《致令人懷念的年歲的信》里的義兄業(yè)已說過的那樣,最為粗野的悲痛和痛苦,也許將會顯現(xiàn)出來。不,而是將會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吧。

    如何才能從事在理念和感情上從正面把握那個狀況的工作呢?當我能夠解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可以最終環(huán)視自己的人生了——二十二歲時似乎出于偶然而開始寫作小說,自己的人生也因此而被決定下來??蛇@一切究竟是好事呢?還是正好相反(笑)?對此,我自己能夠進行判斷。我希望在今后兩年內(nèi)完成這樣一部作品。或許正是這個意志的力量,正在支撐著現(xiàn)在的我。

    ——大江先生到底是擁有特殊意志的人呀,而賦予這個特別意志之力量的人,則是光。您的小說真是不可思議,您的實際人生同樣不可思議。

    是啊,唯有實際生活才真的是不可思議。即便現(xiàn)在呀,光每天夜晚睡了一覺后要在十二點過一些起床上廁所。夏天倒是沒什么問題,可一到冬天呀,由于他不能用毛毯把自己包裹得很好,就會經(jīng)常引發(fā)感冒。他的支氣管也不太好,這就比較危險了。因此,除了去國外旅行那段時間外,我會在距離一樓光的房間很近的餐廳,一直工作到深夜的那個時間段。每當他起床去廁所,我就前去床邊照看,用毛毯將其包裹起來。四十多年來,每天夜晚每天夜晚,我把用毛毯包裹兒子作為一天里最后的工作。那種時刻,我往往會閃過一個念頭——這就是我的“永遠”嗎(笑)?二十來歲那會兒,這是無法想象的人生,我竟會成為四十余年來每天如此的人。然而,經(jīng)過四十年之后再來看這個問題,我便覺察到,每天夜晚,在那個短暫的兩分鐘或三分種里,在深夜中,與光稍微說上幾句話,會給我增添怎樣的精力呀!把光的事情寫在小說里,總能夠使我面對嶄新的工作,即便在每天的生活中,他也是以這種方式顯現(xiàn)出積極因素的存在。就這一點而言,在他出生之際,家母曾叱責道:“光這個名字呀,還是要比烏鴉那種名字要好(笑)!”當時,我接受了母親的批評,現(xiàn)在看來,情況確實如她所說的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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