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沒有?停車!”藺子涼大聲叫著,因為消耗了大半天的體力,因為淋了大半天的雨,因為這悶濕季節(jié)讓空氣中氧分子銳減。小涼一陣頭暈,仿佛看見一大片淺灰色海水漫天洶涌而來,一個波浪覆蓋過她的頭頂。她在水里拼命掙扎,終于讓臉頰浮出水面。雨水,是如水管爆裂一般的瓢潑大雨,不分渠道地往嘴巴、喉嚨、鼻孔、眼睛里傾倒。
還來不及分清沙灘與近海,東西與天地,又一個浪頭囂張地把她吞沒。
每個人的字典里都有“絕對”以及“從不會”這樣的字眼。只是有的人把“絕對”當(dāng)成“相對……盡量……”來履行,把“從不會”當(dāng)成“基本不去那樣做”來執(zhí)行。“1 1=2”的亙古真理早已被人們附加上“如果……那就不一定……”的定語,篡改成各種各樣想要的版本。
1是1的執(zhí)行力,在藺子涼的心目中卻被極其嚴(yán)密地貫徹著。
比如她從來不會在任何可能睹物思人的時刻(中秋節(jié)、春節(jié),或是情人節(jié)),提到會讓爸爸黯然神傷的一個人。再悶熱或是陽光普照,也不會打開臥室的窗戶,甚至窗簾。亦不可能去到風(fēng)間樹新遷入的古洛海景公寓C棟串門,哪怕真是只有橫豎橫的區(qū)區(qū)五十米。
去C棟是直行的路程,藺子涼從來沒走過。她在出了家門之后,左轉(zhuǎn)是去學(xué)校,右轉(zhuǎn)是去市中心。繞過多十五分鐘車程的濱里道,看明秀山色,也不是那么枯燥的路程。
總之,她是絕對不會去C棟的,亦不會路過經(jīng)過或是遙遙眺望。
卻在從學(xué)校回家的右轉(zhuǎn)路口,再一次遇到拿著電筆前來歸還的風(fēng)間樹。
“小涼姑娘,你不要看見我就一臉菜色好不好……”
“哪,哪有!”
“我來還你東西。”風(fēng)間樹把電筆遞過來,“順便問問你還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κ帐皢???/p>
小涼瞪他,意思是“沒什么事你少說兩句可以走了”。
“對了,我還有個問題想不通?!憋L(fēng)間樹不知趣,“為什么你非說濱里道比較近,明明是近海路更快啊……”
難道海里有怪獸???還是患上了時間地域計算錯亂綜合癥?
“嗯?莫非你是想跟我多呆一會?。俊憋L(fēng)間樹挑釁地聳聳眉毛,一副臭屁可惡的模樣。因為咧嘴,嘴角紅色的淤痕微微撕扯,風(fēng)間樹疼得捂了一下嘴角,很可憐地喊:“哦喲……”俊秀臉龐連抽搐都很好看。
“砰”的一聲,小涼關(guān)上了家門。留給風(fēng)間樹的,是她過了這許多年仍舊單薄未伸展開的背影。這是他在剛剛二十四年的生命里,幾乎花了三分之一的時間用來思念的那個身影嗎?
黏膩的雨仍沒有停歇的意思。天氣預(yù)報說,雨季這才剛剛開始。
盡管有人聲鼎沸的海鮮大排檔,價格便宜味道鮮美,每桌消費滿一百元送新鮮扎??;或者是優(yōu)雅清潔的旋轉(zhuǎn)餐廳,食物精致隨意自取,人均八十八元紅酒另外加錢;要么味全道的時尚酒吧,音樂轟鳴燈光刺激,HAPPYHOUR時段啤酒買九送九??墒牵看蔚木蹠?,卻偏偏都是在靠近汨羅山的參院道上的一家叫做“森林之友”的小餐廳。
沒錯,真的是名副其實的“森林之友”。推門出去,除了森林里的點點磷火什么都看不見;一不小心還容易撞到大搖大擺逡巡而過的野鹿群和兔子;菜式也是地道山林野味和農(nóng)家自釀的獨創(chuàng)菌菇燒酒。用藺子涼的話來說就是:“能跟朋友們在空氣新鮮的地方大口喝酒大塊吃肉,是多么心曠神怡的一件事啊?!?/p>
“可是每次來這里,我都要在路上耗一個多鐘頭。”男生曾斗城抱怨著。
“嗯,堵車的話心情就更加郁悶了。”蕭零然補充,“尤其是今天還下雨?!?/p>
盡管在老板老板娘面前大剌剌地抱怨飯店偏僻,兩個人拿起菜單還是風(fēng)起云涌地一陣狂點,恨不得把這里販?zhǔn)鄣乃形兜蓝家灰粐L遍。
“唉——某些人還真是言行不一呢?!毙鑫永锏娘嬃?,看得出來她情緒不是很高漲,“為什么請客的人還不來呢……”
“小涼,你看看菜單吧,有沒有什么想吃的?”曾斗城把菜單遞到她面前。
“啊呀,討厭啦,我還沒點完呢!”蕭零然拍曾斗城的背,“你就這么迫不及待獻(xiàn)殷勤!”
“什么啦!哪有啊!”這個男生對于藺子涼的好感從認(rèn)識的第一天蔓延開來,越過高中三年的炎夏隆冬,直到今日依然沒有絲毫減退。有趣的是,不知道是缺乏勇氣或是預(yù)感前景不甚明朗,這個一直很努力的漁家少年一直小心遮掩心底滿溢的情緒——縱然所有人都看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