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芭比娃娃尖利地問：“什么意思？”

我馬上急得渾身是汗。在我看來簡單明了的事——我剛見到豪情萬丈——那就是剛見到豪情萬丈！但是老芭比娃娃尖刻的話語在我頭腦里打轉，老芭比娃娃居高臨下指使得我和珊瑚團團轉的場景就在眼前。我們就像在課堂上出錯被罰的一年級小學生一樣不敢反抗。

我說：“我們剛見到豪情萬丈，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安排好……”

老芭比娃娃尖叫起來：“你們當然不知道！”也許她老人家難得的、勉強維持的冷靜心態(tài)已經接近了崩潰的邊緣。我聽見她非常夸張地吸了口氣，然后平靜地說：“瑞麗，你知道豪情萬丈是一匹賽馬，我怎么騎得了它？”

我和珊瑚都大吃一驚。

老芭比娃娃說：“我從來沒說過要豪情萬丈！”

我說：“我清清楚楚地聽到您……”

珊瑚這時向我伸出了一個手指，然后胡亂地掏出筆在手心上寫著什么。她看起來非常激動。最后她將寫在手上的字給我看。

我萬分激動地對老芭比娃娃說：“媽媽，我們可以給您安排運送一匹溫順些的馬，伊麗莎白怎么樣？伊麗莎白非常溫順?！蔽椰F在能感覺到，我的呼吸中都蘊含著自信和驕傲。我——不，我和珊瑚出色地想到了一個新主意！在壓力極大的情況下臨陣不亂，想到了一個可以兩全其美的主意！雖然我身上穿的那件湯米的白色T恤的腋窩處已經是汗跡斑斑，可是又有什么關系呢？現在誰還會在乎它呢？我馬上就要擺脫一個老芭比娃娃式的瘋子了。想到這里我興奮極了。

老芭比娃娃說：“瑞麗——”

我說：“媽媽，什么事？”

老芭比娃娃說：“瑞麗，我不知道為什么總是跟你說不清楚，我不需要任何馬！”

我的胃開始痙攣……

我清楚地聽到老芭比娃娃說的每一個字，也知道每個字的意思，但是我要再聽她說一遍，好狠狠地折磨我自己。我故意大聲嚷嚷：“媽媽，您說什么？您不需要任何馬？”

為了讓珊瑚也跟我一起憤怒，我故意地又大聲復述一遍老芭比娃娃的話，這種做法也會讓老芭比娃娃更加生氣。

老芭比娃娃說：“瑞麗，難道我沒跟你說清楚嗎？你理解我的意圖真的非常困難嗎？”

珊瑚使勁搖了搖頭。她好像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突然間，我身體里的種種情緒，包括生理與心理上的痛苦都一涌而上，像是進入了1982年史蒂芬?斯皮爾伯格所執(zhí)導的那部《鬼哭狼嚎》的電影里，被里面那只無形的拳頭轟飛了的房間一樣。我覺得想吐、頭暈、雙膝發(fā)軟。我無法理解，為什么老芭比娃娃非要等我們丑態(tài)百出后才告訴我們她不需要一匹馬？原來，“認真”不是件好事，它可以讓我陷入撕心裂肺的狀態(tài)。

我把電話掛斷了。

我和珊瑚不出聲地坐車往家走。我用手拍著自己的胸口，使勁拍，努力在克制著想說老芭比娃娃壞話的沖動。我擦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深深地、舒緩地吸了口氣。珊瑚先開口說話了。

珊瑚說：“老芭比娃娃不需要馬了卻不告訴我們？”

我說：“她或許根本沒有想過要告訴我們！”

不知為什么，我現在特別希望有機會和珊瑚一起攻擊老芭比娃娃，特別考慮到這種機會對珊瑚也十分難得。我說：“那么……以前……以前有沒有發(fā)生過類似我情況？吳錦恒知不知道？”珊瑚回避著我的眼光：“當然有過。但吳錦恒是不會責怪自己母親的……問題就在這兒……”

忽然，珊瑚握住了我的手。手很熱，幾乎滾燙。我想，以前珊瑚還沒有這么熱烈地握住過我的手。我本能地想縮回，或者用力甩開，或者做點別的動作，但隨后我改變了想法，因為珊瑚說：“離婚的問題。”

我說：“你就是因為這些跟吳錦恒離婚的？”

珊瑚說：“一半的原因是因為我實在受不了這種壓力和折磨。我變得有些歇斯底里瘋狂了！老芭比娃娃喜歡購物，我變得比她更加愛購物！只要有機會，我就上街血拼，買回一大堆需要和不需要的時裝鞋子提包香水化妝品來，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購物欲望，只要看到名牌店，我的腳下就像抹了潤滑油似的，直奔該店，買夠為止。后來吳錦恒帶我到美國看醫(yī)生。醫(yī)生說由于長時間的緊迫感和壓力使我體內缺少復合胺，我患上了阿斯佩格氏綜合癥！這種病的癥狀是：憂郁、孤獨癖以及強迫癥……我那時真是有著成人的身體，但實際上卻像孩子一樣，總吵著去買東西……吳錦恒希望醫(yī)生收我入院治療。醫(yī)生說，目前醫(yī)學界正在推出治療‘購物狂’的藥片，但收留住院不行，因為患這類病的所謂病人精神是正常的……吳錦恒帶著我在法國美國德國之間穿梭求醫(yī)。最后還是一家美國的療養(yǎng)院收下了我……”

珊瑚說：“這樣我被隔離治療了一段時間，我就是在那兒（美國）生下貓貓的。孩子生下后我的病大有好轉。只要吃了那個小白藥片，我上街購物時就不會再產生‘血拼’的欲望。而后我要面對的就是另一個問題了——老芭比娃娃那時才67歲。她極有可能活到100歲！這已經成為我不得不面對的棘手問題！老芭比娃娃至少還要再活30年！到那時我已經60歲，我會在無形中把自己最美好的人生時光全部無償地貢獻給她！而且，我一旦面對她，舊病就會復發(fā)，這時，離婚就成了一件迫在眉睫的問題……”

我說：“那另一半的原因呢？”

珊瑚瞇縫著眼看著我，久久地這樣看著?？吹梦颐倾と弧?/p>

她說：“是老芭比娃娃建議她兒子跟我離婚！”

當然我會吃驚：“吳錦恒聽他母親的嗎？”

珊瑚說：“我承認我想離婚。但是如果不是老芭比娃娃強迫她兒子跟我離婚，我估計我們不會那么快就辦完離婚手續(xù)……”

我想聽珊瑚繼續(xù)講下去，可這會兒電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