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看到這里,我就會想起我所喜愛的詩句:“有一個人/在露水的石凳上坐到天明?!泵慨?dāng)我想起這動人的詩句,梅花便落了下來。
“到了第二天早晨,狄兄弟,我好福氣,兩盆淡綠的菊花當(dāng)真出現(xiàn)在那窗檻之上。我知道一盆叫作‘春水碧波’,一盆叫作‘碧玉如意’,可是我心中想的,只是放這兩盆花之人。就在這時(shí)候,那張?zhí)煜伦蠲利惖哪橗嬊那牡穆冻霭朊?,向我凝望了一眼,忽然間滿臉紅暈,隱到了簾子之后,從此不再出現(xiàn)。
“這樣子的六個多月,不論大風(fēng)大雨,大霜大雪,我天天早晨去賞花。凌小姐也總風(fēng)雨不改的給我換一盆鮮花。她每天只看我一眼,決不看第二次,每看了這一眼,總是滿臉紅暈的隱到簾子之后。我只要每天這樣見到一次她的眼波,她臉上的紅暈,那就心滿意足。她從來沒跟我說話,我也從不敢開口說一句。以我的武功,輕輕一縱,便可躍上樓去,到了她身前。但我從來不敢對她有半分輕慢。至于寫一封信來表達(dá)敬慕之枕,那更是不敢了。
之后丁典受傷,凌小姐的父親凌翰林凌退思,帶著一個天大的秘密到荊州當(dāng)了知府。丁典歷盡一年多的追尋,終于探到凌霜花的蹤影:
“這天晚上,我悄悄捧了一盆薔薇,放到凌小姐后樓的窗檻上,然后在樓下等著。第二天早晨,小姐打開窗子,見到了那盆花,驚呼了一聲,隨即又見到了我。我們一年多不見,都以為今生再無相見之日,此番久別重逢,真是說不出的歡喜。她向我瞧了好一會兒,才紅著臉,輕輕掩上了窗子。第三天,她終于說話了,問:‘你生病了嗎?可瘦得多了?!院蟮娜兆?,我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實(shí)就是做神仙,一定也沒我這般快活。每天半夜里,我到樓上去接凌小姐出來,在江陵各處荒山曠野漫游。我們從沒半分不規(guī)矩的行為,然而是無話不說,比天下最要好的朋友還更知己。
幸福到此為止。凌退思為了得到丁典的“連城訣”以便尋寶,設(shè)下毒計(jì),用“金波旬花”毒倒丁典,穿了他的琵琶骨,定期嚴(yán)刑拷打。凌小姐在丁典牢房可見的高樓上每天放一盆鮮花,作他的伴侶。當(dāng)丁典終于練成神照功,當(dāng)晚便越獄去見霜華,怎知霜華已因抗婚而自毀容顏,決意終生不下樓了。這一夜,肝腸寸斷。
“東方漸漸亮了,我和她分了手,回到了獄中。那時(shí)我雖可自由出獄,但我每天要看她窗上的花,我是永遠(yuǎn)永遠(yuǎn)不會走的。。。。。。有人行刺凌退思,我反而救他,因?yàn)椤?。。。。。因?yàn)槿绻柰怂冀o人殺了,霜華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這世上再也沒有依靠?!?/p>
終于有一天,高樓窗檻前的花謝了卻沒有人換。當(dāng)丁典撲倒在凌霜華的棺材悲慟欲絕時(shí)又中了凌知府的“金波旬花”之毒。丁典死時(shí),有一件真相他并不知道,否則更加死不冥目。那是全書快結(jié)束時(shí)狄云為合葬丁凌兩人時(shí)發(fā)現(xiàn)的:凌霜華是讓他爹活著關(guān)進(jìn)棺材的。。。。。。人心之毒,竟至于斯。不過丁典臨死前卻說出了人與人的不同:
“凌退思這種人,于功名利祿,金銀財(cái)寶看得極重,以己度人,以為天下人都如他一般的重財(cái)輕義,以為他女兒倘若向我索取,我一定不允,反而著了形跡,令我起了提防之心。。。。。。狄兄弟,雖然這是武林中的奇書至寶,可是與霜華相比,在我心中,這奇書至寶也不過是糞土而已。。。。。。他若叫女兒向我索取,我焉有相拒之理?”
只可惜人和人確實(shí)不一樣,而世上多的是凌退思(枉自有如此儒雅的名字)這樣的人,象書中的戚長發(fā),萬震山,言達(dá)平三個師兄第,象“落花流水”四大俠,著實(shí)讓人不寒而栗。而象丁典和凌霜華這樣的人,從來就不多。說來奇怪,這兩人,始相遇于菊花,中相逢于薔薇,終喪身于金波旬花,是為因花成讖。他們的故事,也像花一樣,開了,謝了,什么也沒留下,就好像根本沒發(fā)生過。唯一真實(shí)的,是花的名字——就像偉大的智者所說,我們從來就沒有看到過玫瑰,我們看到的只是玫瑰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