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衍搖頭：“喜皇帝生前不好美色，也不親近后宮，所以一個子女也沒有留下。有人猜測他是擔心子女受到嬴無翳的荼毒，堅持不肯生育。所以即便小舟公主真是他的女兒，他也不會承認。不過這倒便宜了嬴無翳，喜皇帝一死，嬴無翳順理成章推喜皇帝的堂弟、廣昌王白恢登位，也就是現(xiàn)在天啟城的皇帝。到這里這件事原本就該塵埃落定了，可是帝都卻有人不甘心。首先是有臣子啟奏，要把小舟公主從楚衛(wèi)國接到天啟太清宮中撫養(yǎng)，說要嫁給現(xiàn)任皇帝的幼子，其實這個幼子到現(xiàn)在也才兩歲零七個月，話都不太會說，卻要娶一個大他許多的公主，分明只是個借口。可是帝都一些人活動非常積極，最后皇帝親自下旨要接小舟公主進京，楚衛(wèi)公爵才不得不應允了。而小舟公主一到帝都，就有消息說喜皇帝還有血脈在人世，看這個陣勢，有人居然是想要樹立一個年幼的女主了?！?/p>

“到底都是些什么人？”姬野皺眉，他也聽出這里面的陰謀來。

“不知道。這些年來，我隱隱約約地覺得帝都有那么一群人，我看不見他們在哪里，但是我看得出他們的手段?！毕⒀艹烈?，“你聽說過‘薔薇黨’這個名字么？”

“沒有?！?/p>

“沒有就對了，這些人的存在要是人盡皆知，早被嬴無翳一刀一個宰了?！毕⒀苄π?，“其實‘薔薇黨’這個名字，在風炎皇帝當政的時候就有流傳，可是一直不知道是個什么樣的組織。不過這群人應該是存在的，他們能通過活動把小舟公主從楚衛(wèi)國接到帝都去，已經(jīng)可以看得出他們的手段。不過楚衛(wèi)國有白毅當政，手腕也不是一般的強悍。小舟公主才到帝都半年，白毅就轉(zhuǎn)而尋求和我國結(jié)盟，意圖正式確定公主的未婚夫婿，這一招也算得強勁。不過雙方都是在玩政治，大家在朝堂上暗自較力的時候，嬴無翳一把扛了公主要殺回離國。這些公卿，嘲笑說嬴無翳是個南蠻子，可是這個南蠻子做起事情來，以公卿的手段偏偏制約不了，真是丟人丟到底了?！?/p>

姬野點頭：“離國的赤旅雷騎，在東陸可是所向無敵，以我們下唐那些軍馬，要打贏可不容易。”

“赤潮所到，尸橫遍野。我何嘗不知道？不過這次出戰(zhàn)的任何一個人，我想都不會承認自己不如嬴無翳?！毕⒀懿[起眼睛微微地笑，語意深邃，“亂世真正的霸主，是不是嬴無翳，還是未知之數(shù)，很多人還渴望著和嬴無翳爭奪這個位置。嬴無翳已經(jīng)亮了他的刀，他的刀是赤旅雷騎，而別的人，他們的刀還掖在腰里沒拔出來，這次勤王，恰恰給了這些人一個試刀的絕好機會！”

姬野聽得出神，沒有想明白息衍的意思。

“為何要打架？”息衍話鋒忽地一轉(zhuǎn)，嚴厲起來。

“我出千，贏了他們的錢。”

“還有呢？”

姬野沉默了很久：“他們看不起我，他們總要跟我打架的，這次只是找個機會。他們覺得他們比我強，他們有的家里有錢，有的家里積了上百年的軍功，有的是大貴族，家里的親戚，一個個都是大人物?？墒俏壹业馁F族頭銜都被廢掉了，我在家里都被人看不起。可那些人在校場上又打不過我，他們不服，他們想要我低頭，我偏不低頭！”

他的聲音低落下去，嘶啞的，依舊兇猛：“我偏不對他們低頭！”

“所以你就跟他們打架，分個輸贏？去滿足你那點好勝的虛榮心？”息衍冷笑。

“我不想看他們的眼睛，他們看我時候那神色，他們是真的看不起我?！奔б暗拖骂^去。

“放屁！”息衍忽地怒喝。

姬野震驚。他從未從息衍嘴里聽見這樣的粗話，也沒有料到息衍的粗話來得這樣兇猛直接。他呆呆地看著自己的老師，老師的眼睛如反射了刀光似的明晃晃的。

“這些還需要想么，他們何嘗看得起你過？他們憑什么看得起你？你一個寒門子弟，你是小妾生的，你父親都覺得你是個累贅，你還指望你的同胞看得起你？你也該知道這些人是什么出身，他們看重的是什么？是爵位，是軍功，是錢！而你有么？你什么都沒有！那么你能指望他們看得起你？你早該明白你不可能被這些人看得起，可是你不服，你想出頭，”息衍震喝，“那你為何不干脆殺了他們？”

姬野覺得這些話像是重錘打在自己的胸口，沖得自己喘不過氣來。。

息衍靜了下來，直視姬野的雙眼：“你的心大，命卻窮，你要的東西別人不給你，你卻非想要，就只有賭上命去爭?？墒悄銡⒘艘粋€人、兩個人，天下還是有一千人、一萬人看不起你，你可明白？就算你是天啟城里的皇帝，離國公嬴無翳還是看不起他，嬴無翳在天啟城六年，連殺皇帝都懶得下手！”

姬野在老師的注視下不敢把目光挪開一點，只是用力點頭。

“可是你手中有槍，這是一桿古老的槍，你的曾祖拿著它的時候，任何和他對面的人都心驚膽戰(zhàn)。誰敢看不起他？你要做空前絕后的武士，那么不是戰(zhàn)一人，而是戰(zhàn)天下！”

“我的槍……丟了?！奔б暗吐曊f。

“不，它還在，里面有你曾祖父的靈魂?！毕⒀苄χ吐曊f。

姬野用力點頭，他覺得汗像是泉水那樣從渾身每個毛孔里往外溢，控制不住。

息衍揮了揮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好好想想我的話。你是我的學生，要有我的志氣。麻木爾杜斯戈里亞，這柄槍為了殺死巨龍而被鑄造，有用它刺殺老鼠的么？”

息衍低下頭來批寫公文，不再說話。姬野覺得自己的里衣已經(jīng)被汗透了，他不敢出聲，悄悄地退下。

他走到門邊，忽然聽見背后息衍幽幽的聲音：“其實在十三年前，當我和白毅在秋葉山城第一次看見那個男人，我們就想殺了他！這個亂世，跟殺了威武王嬴無翳比起來，什么都算不得功業(yè)！你很快就會遇見強敵，赤旅雷騎，天下無雙，但是你應該狂喜，因為你終于有了這個機會和他們對面！”

姬野的背影剛剛消失在門外，息衍背后的簾子被掀開了。高瘦的老人著一身白色的麻衣，緩步從后堂走了出來。

“這個孩子被你嚇到了?！崩先说卣f。

“還差得遠呢，要想變成他曾祖那樣的男子，又怎么會被這點事情嚇倒？”息衍說，“他最近是有些懶散了，無心上進?！?/p>

“時代不同，在我們那個時代，那么多男人向往成為英雄，建立功業(yè)。姬揚在稷宮的時候，他的朋友是蘇瑾深、葉正勛和李凌心，那些男人，他們湊在一起可以顛覆天下。而這個孩子有什么樣的朋友呢？他太孤獨。他只是想證明他自己而已?！?/p>

息衍微微一笑：“不，他能行的，我能看出他身上有一種氣質(zhì)，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我就覺察了那種氣質(zhì)?！?/p>

老人也笑：“為了激勵一個學生而說出那么激昂的話來，你也真是一個絕好的老師了?！?/p>

“有些是作態(tài)，有些是真的?！毕⒀苷f，“他的槍術進步如何？”

“已經(jīng)可以熟練地運用‘碎甲’，下一步是‘心狼’，跨過這一步并不容易。槍術運用到這個地步，已經(jīng)不是技術，而是心術。每個人的心里都有狼，關鍵在于如何把那頭狼放出來?！?/p>

“呂歸塵呢？”

“他很聰明，對于技術的掌握勝于姬野，但是他沒有決勝瞬間的血性，這會制約他的發(fā)展。”老人微微搖頭，“這樣下去，他會失去掌握蒼云古齒劍的機會。他這次隨軍出征的事情安排好了么？”

“我已經(jīng)向國主進言，國主也同意我?guī)稣鳎徽f是見識東陸的軍威就可以了?！?/p>

“很好，是時候了，年輕人們應該被磨礪一下，在他們開始真正的征戰(zhàn)前，他們需要一次完美的演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