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的時候,我聽一首歌聽哭了。事情是這樣的。蝴蝶讓我推薦幾首歌曲給她。我把自己覺得適合她的歌曲列了個表,推薦給她,順便下了首歌。我下的是首翻唱的歌。是男女對唱的。我只有四個字來修飾它。歇斯底里。男人唱得歇斯底里,女人唱得也歇斯底里。于是我就在這樣的同一個歇斯底里的音樂中睡去了,醒來時眼淚就出來。
我真的受傷了。
向來所有不善言辭的人都是經(jīng)歷過一場傷害的。經(jīng)歷過一場病痛的人,他就不會隨意和人家打賭,開著事關(guān)生死的玩笑。目睹過車禍的人,過馬路時必然比任何人都小心謹(jǐn)慎。另外還有承受過打擊的人。他年少氣盛的鋒芒就是一次又一次被磨平。終于他成為一個不善言辭的人。從沉默到交際家,再到沉默。前者是真的靦腆,后者則是疲憊后的靦腆。
很多時候,我光著上身感受著陽光的燥熱。音樂繼續(xù)播放。如果你細(xì)心去品讀每個音符,你會覺得音樂的前奏真的很漫不經(jīng)心。像生活里的淡淡體溫。很多時候,我習(xí)慣側(cè)著身子看樓下的行人。兩層樓之間的小巷子。道路筆直,視線反倒會無限遙遠(yuǎn),延伸。手中沒煙。這幾天家里沒人,我可以抽煙。我從不在家人,或者陌生朋友面前抽煙。因為他們看過太多的人抽煙。
還是不習(xí)慣讓他們將自己和其他人聯(lián)想到一起。
我告訴你。我在看樓下的男人。那個五十歲的男人。他得了一種病。一種毛病。他的手出現(xiàn)了很多斑點,紅白的一片,偶爾抽搐。我的視力很好,所以我可以清晰看到他手上的皮膚。他還有一種癥狀,就是夏天會發(fā)冷,他穿的是長袖襯衫,背心和長褲。他的交通工具是一輛單車。有點殘破的單車。這個男人在我很小的時候送過水果給我。在我一次忘記進(jìn)食暈倒昏迷的意外里。我已經(jīng)三年沒和他說話。因為他會比任何人都關(guān)心我。足夠的關(guān)注,于是少了話語。
我很喜歡他。我很喜歡看他。我小時候就很喜歡坐在臺階上看他。問他谷子和沙子的區(qū)別。問他,我爸爸媽媽什么時候回家。他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那是我的哥哥和姐姐。我覺得我會這樣一輩子看著他。不和他說話,只是看著他。想著他的事情。每個人都是一個迷。我想知道他的故事,但我不問他。
事實上,每次我觀察他的時候,我都在想,我以后會不會變成他。那時候,我的身體只剩下骨架。我每天需要喝大量的水。我吃很多的東西,但肌肉卻收縮得厲害。我后來選用一把拐杖,支撐著自己走路。我開始給身邊的小孩子講故事。晨運,看著周圍和我一樣老了的人。
我每年假期都是很失望。準(zhǔn)確地說是失敗。我已經(jīng)有兩年,或者三年,沒看到奶奶了。我自作聰明,把工作放在最前面,但我的效率和我的小情緒有關(guān),我總是無法把時間安排過來。每次回家看奶奶的計劃都夭折。
我只有一次又一次的靠在窗邊,看樓下的老男人。他騎車去接他的老婆。他們夫妻是和我本無關(guān)系的一對,但是卻從小就愛著我。若我是他們孩子,我也會小嫉妒我,甚至爭風(fēng)吃醋。但是他們善良的兒女卻和他們一樣關(guān)心我,照顧我。姐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一個孩子的媽媽了,我也已經(jīng)成年了,但她竟然一有好吃的東西就先想到我,而不是自己的孩子。我有時候都覺得慚愧。還有哥哥。哥哥是個很靦腆的男生,他也快結(jié)婚了。有一次我在樓下碰到他,他見到我總是彬彬有禮和我打招呼。口氣看來還是把我當(dāng)成小孩子。
就是他,陪我一起玩,拉著手陪我過馬路,陪我去看金魚。我總覺得,關(guān)于我的故事應(yīng)該是這樣的,上天也總是很照顧我。我還沒出生前,我是有個姐姐的。她比我大一歲。如果姐姐現(xiàn)在還在的話,她一定是大眼睛的,而且手指也很好看的?;蛘?,如果她也是出生在七月,一定有非凡的才華。但是我的姐姐沒有活下來。她出生沒多久就因為臍帶失血過多遠(yuǎn)遠(yuǎn)地離開了世界。
上天對她的不公平,換來了我的幸運。獨生子女的時代,姐姐的生存權(quán)利被剝奪了,讓給了我。于是我才來到這個世界。而上天一直把我當(dāng)成寵兒,又安排了那么多人關(guān)心我。安排他們做我的哥哥或者姐姐。一直以來,我都是不讓人放心的。不讓所有人放心。
但是,我不會表達(dá)什么。我知道他們的關(guān)心。所以我只有偷偷看他們的生活??唇纸切∠锏氖澜?。看老男人瘦小的身子,破舊的單車,潔白的長襯衣,騎在單車上載著阿姨的搖搖欲墜;看抱著孩子散步的姐姐;看插著口袋走路,去單位上夜班的哥哥。
一切的一切,我不知道說什么。我也不會讓他們知道我在看著他們。因為我一直惦念的姐姐也沒有讓我知道她在看著我。我只有在夢里看到她。但我看不清她的相貌容顏。她對我來說是那么近那么遠(y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