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臉的時候,發(fā)現(xiàn)帶回家的潔面乳用完了,努力擠出最后一點,放在臉上涂抹。那些白色的泡沫就在我臉上蕩漾開來。多半是念舊的人,才會持續(xù)不斷用一個牌子。明天要去超市。好久沒有逛超市了。想不到太過忙碌的日子,逛超市也成為一種娛樂方式。看著滿滿的商品,以及食品店里那些甜柔的香味,感覺生活總是飽滿的。曼秀雷敦男士潔面乳,我喜歡的牌子,糖喜歡的牌子。
現(xiàn)在是凌晨十二點。我必須不斷提醒自己記住時間。我,在鏡子跟前用水清洗臉上的皮膚。我的頭發(fā)長了,它們開始服貼,不再大大咧咧地翹起來,我的行走,不再像一朵無知的花。凌晨十二點,我一個人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我甚至能揣摩到未來成長的脈絡,臉上的皺紋,打扮,表情,甚至舉止動作,行為話語。我開始勾勒出自己未來五年,十年的模樣。
到了那時候,我應該不會再像現(xiàn)在一樣光著腳在房間走來走去了吧。我也許只會安靜地給自己燒一杯熱開水,從冰箱里找一顆酸梅,然后放到水杯里。特意聽一下酸梅落水的聲音。大概,我會像左邊一樣,生活規(guī)律而節(jié)制,專心學習某門外語,看一寫冗長的原版外文書。時間充沛時,研究一下菜譜。煞有介事地整理份六人聚餐菜單:水果沙拉與薺菜豆腐羹并重,可樂雞翅與剁椒魚頭媲美,一個鹽水蝦,一個高麗菜炒香腸,添上清炒豆苗與番茄蛋湯,外加酒水適量,長城干紅、大量冰塊、檸檬水、可樂。應該就是很舒心悅目的了。
我笑笑。心情一下子平和起來。上網看日記里的留言??傆腥诵⌒囊硪淼卦谖椅淖直澈笳f零零散散的一些字句。他們想讓你知道他們的感覺,卻又生怕驚動你。那種感覺,對于一個作者來說,應該是最好的吧。對于這種感覺,我想到以前的自己,大概也是這樣,跌跌撞撞地去留意一些人,卻又生怕驚動她。
小時候不喜歡畫畫,只喜歡留意好看的東西。那時我超級迷戀的東西是白底藍花的那些紋理。我中文老師的那條長裙是白底藍花的。我第一次用的喝水杯子是白底藍花的。記得感冒時,媽媽給我準備藥丸和止咳水,我就用那個暖暖的杯子把水喝下去。長大后,一個人回奶奶家,看到奶奶家的屋檐上放著大大的白底藍花的臉盆,上面種了很多太陽花。那些山村的孩子對我的突然前來總是好奇而陌生。我當時站在天井,看著那些高高在上的太陽花,那些被山村孩子當成唯一寶貝的花在我眼中是多么燦爛。你會在那個時刻,覺得,生活的新鮮與豐滿。你會覺得,在另一個空間,真的有一群孩子在努力,拼命,瘋狂而旺盛的成長。他們把明天的期待寫在臉上,寫在花上。花樣年華,真真切切的花樣年華。
我在山村里路遇一個小女孩子。她的屋檐也有破臉盆種的太陽花。她對我說,她以后要做個醫(yī)生,因為山村的衛(wèi)生太差了,有很多人莫名其妙就難過地死去了。我當時邊聽邊看著那些屋檐上的太陽花,那個破裂生繡臉盆,上面那些支離破碎的白底藍花,眼睛一下子出現(xiàn)了灰色。我把這段偶遇寫到了中學作文里??蓻]有人相信我敘述的真實性。大概他們是覺得我把作文當小說寫了。
今天屬于八月。我在南方。我千里迢迢打聽一個女孩的消息。明知這樣的打聽是徒勞無功可還是努力追尋。事到如今,我還沒緩過神來。我努力把對話語氣控制得平靜而漫不經心。輕微,或者試探性的詢問她的病情,生活,感情,以及最近一切。想起見面那天,我在她身后站了足足五分鐘,那時的我,樣子一定很丑吧。所以我要站五分鐘,培養(yǎng)情緒,然后發(fā)短信給她,讓她轉身看過來。
我在電腦前咬著手指,和學醫(yī)的朋友討論那個病。如果我的生活真的小說化,我多么愿意她在我睡醒的一刻,告訴我,這只是她開了個小玩笑。我們之間的對話,感覺畸形而莫名其妙。我問到她的BF,問他們相識的過程。這大概是段來不及考慮的愛情。過分輕易與隨便。當然我不能評價。我只知道她沒把自己的病告訴他,她覺得沒必要告訴他。然后她說了句有點觸動我神經的話。
她說:其實你不明白的。女人有時特別自私。不想讓自己成為某一個人專屬的。
恩,大概我是不明白吧。我只知道她好久沒有談戀愛,滿以為自己可以飽滿地愛。結果發(fā)現(xiàn)事與愿違。事實上,她在和我說一些事情時,我只是在羨慕她BF。我總覺得愛情,本身都是脆弱善變的。年輕的愛情更始懵懂與盲目。而這一起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愛情,若是建立在一些大背景下,則會變得可靠與耐磨。例如病痛什么的,也許病痛,只是一個人的感覺,但是一旦出現(xiàn)了病痛,責任的高度會大于個人偏好。作為男人,是應該全心全意去照顧對方的。而這些照顧,又讓雙方有了更多的經歷,共同的經歷,這些經歷以后會成為愈久愈值得懷念的細節(jié),兩個人在一起,回憶是多么難能可貴。有什么比年老后回想起來那段日子是共同度過更加幸福呢。
我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她不告訴他。用她的話來說,為什么要告訴一個任何忙都幫不上的人呢。隨后,她補充一句,大概是覺得他不是適合知道的人吧。我故意問她,那為什么你會告訴我。她說:不知道?;蛟S你太細膩了。我又沒人可以告訴的。我笑笑。我只知道,她最近得了病,把頭發(fā)弄卷了,我覺得樣子應該很好看吧。
我也許就是一個生活在回憶里的人吧。我們的對話扯到新書的簽售,說到我的字體。她說我字不好看。我當場生氣。我覺得自己的字比她的還是好看一點。我就故意逗她。有時回想起來,時間過得真快。離我們那次在酒吧碰面,在桌上用衛(wèi)生紙寫字,已經很久很久了。幸虧我們都記得。只是我記得她的字跡,她忘記了我的字跡。
我們說了十分鐘不到。她要回家了,我才曉得她在網吧。當我知道她今天心情不好,又喝酒了,十一點才吃飯,一個人從酒吧回來,然后去了網吧。我當時真的很生氣。但我有什么辦法呢。我像老太婆似的,喋喋不休地嘮叨。說實話,我開始討厭自己。
我讓她回去睡覺。以后再也不要喝酒,不要抽煙。我讓她正經點。她說她很正經。她說她會聽話做一個健康的女人。她永遠都不明白我為什么會那么著急吧。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沒力去控制一切的時候,我看著我一個比較友好的阿姨被這個病折磨得要死要活。因為這個病是個戲劇的病。治療這個病的藥會引起呼吸系統(tǒng)的損害。所以千萬不能有感冒。得了這個病,一旦感冒,就是兩把刀子在桶你,這樣的話,你就更加疲憊與恍惚了。
她下線前一秒,她說,她要回去睡覺了。她明白我意思了。我說好,乖。我突然想說某句話,但我還是謹慎了一點,冷靜下來,說了句,我喜歡你,后來補充一點,我喜歡一秒前聽話懂事的你。
五分鐘前,我重新去了洗手間,我又洗了次臉,我讓自己稍微平靜點。那些白色泡沫流淌在洗臉盤里,浴室的燈光泛著點點的藍色??粗茨槺P,會看到白底藍花。白底藍花,那么斑駁,那么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