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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新文化運動:最為壯麗的精神日出(17)

五四三人行:一個時代的路標(biāo) 作者:石鐘揚


相形之下,胡適認(rèn)為蔣介石缺乏的恰恰是這一點??v觀歷史,又何止蔣介石呢?不過,胡如此達(dá)觀的說法是1935年的后見之明,當(dāng)初他對蔡元培的“兼容并包”卻持有異議。而輪到陳獨秀去開導(dǎo)他:“先生說:‘蔡老先生欲兼收并蓄,宗旨錯了。’這話我卻不以為然,北京大學(xué)教員中,像崔懷慶、辜湯生、劉申叔、黃季剛四位先生,思想雖說是舊一點,但是他們都有專門學(xué)問,和那班冒充古文家、劇評家的人不可同日而語。蔡先生對于新舊各派兼收并蓄,很有主義,很有分寸,是尊重講學(xué)自由,是尊重新舊一切正當(dāng)學(xué)術(shù)討論的自由;并不是毫無分寸,將那不正當(dāng)?shù)拟C小說、捧角劇評和荒唐鬼怪的扶乩劍俠,毫無常識的丹田術(shù)數(shù),都包含在內(nèi)。……他是對于各種學(xué)說,無論新舊都有討論的自由,不妨礙他們個性的發(fā)達(dá);至于融合與否,乃聽從客觀的自然,并不是在主觀上強求他們的融合。我想蔡先生的兼收并蓄的主義,大概總是如此?!标惇毿氵€認(rèn)為,今天的保守派,從前也做過革新派(如康有為等);今天的革新派,將來也可能變成保守派。世界進(jìn)化沒有止境,那保守、革新兩派的斗爭,也便沒有止期。革新派對待保守派,當(dāng)然要大聲疾呼,攻擊他們的短處,但“若是只望消滅世界上新舊并立的現(xiàn)象,恐怕是不可能的妄想。因為革新派自己,對于將來比他更新的革新派,就要做保守派了;如此新舊遞變,以至無窮。”陳獨秀:《致胡適》(1919年初),未刊稿;見周天度《蔡元培傳》第10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年9月版。陳獨秀這些意見,無疑是正確的。

其實保守派的教授也膺服蔡元培。

我們曾感慨,如果沒有《新青年》派的教授,北大有何人文精神可言;那么,現(xiàn)在我們又該說,如果沒有辜鴻銘、劉師培、黃侃等文化保守主義的教授,北大還能成其為北大么?因為正如陳獨秀所說“思想雖說是舊一點,但是他們都有專門的學(xué)問”,而現(xiàn)代大學(xué),這里既是思想家的圣地,也是學(xué)術(shù)家的樂園。蔣夢麟對之曾有過令人神往的描繪:

保守派、維新派和激進(jìn)派都同樣有機會爭一日之短長。背后拖著長辮,心理眷戀帝制的老先生與思想激進(jìn)的新人物并坐討論,同席笑謔。教室里,座談會上,社交場合里,到處討論著知識、文化、家庭、社會關(guān)系,和政治制度等等問題。

這情形很像中國先秦時代,或者古希臘蘇格拉底和阿里斯多德時代的重演,蔡先生就是中國的老哲人蘇格拉底,同時,如果不是全國到處有同情他的人,蔡先生也很可能遭遇蘇格拉底同樣的命運。蔣夢麟:《西潮·新潮》第121頁。

這就是蔡元培時代的北京大學(xué)。蔡元培執(zhí)掌北大不到一年時間,就以他特殊的魄力與魅力融入北大群落、融入北大歷史。1917年底北大二十周年校慶之際,北大教授、著名詞人吳梅作紀(jì)念歌,就在歌頌“先生蔡”,其歌有云:“滄海動風(fēng)雷,弦涌無妨礙。到如今費多少,桃李培栽。喜此時幸遇先生蔡,從頭細(xì)揣算,匆匆歲月,已是廿年來?!?/p>

十一、蔡元培兼容并包中“倔強的堅持”

但是蔡元培在保守派、維新派和激進(jìn)派的斗爭中,并非沒有立場的和稀泥,或一味的“敷衍”。陳獨秀準(zhǔn)確地說:

一般說來,蔡先生乃是一位無可無不可的老好人;然有時有關(guān)大節(jié)的事或是他已下決心的事,都很倔強的堅持著,不肯通融,雖然態(tài)度還很溫和。陳獨秀:《蔡孑民先生逝世后感言》,1940年3月24日重慶《中央日報》。

蔣夢麟則說:

先生日常性情溫和,如冬日之可愛。無疾言厲色,處事接物,恬澹從容,無論遇達(dá)官貴人或引車賣漿之流,態(tài)度如一。

發(fā)言作文不肯茍同。但一遇大事,則剛強之性立見。

故先生之中庸,是白刃不蹈之中庸,而非無舉刺之中庸。蔣夢麟:《西潮·新潮》第308頁。

兼容并包各路人才,有一個前提,那就是惟才是舉,而非良莠并包。所以,蔡元培一方面是不拘一格聘請英才,另一方面是辭退不稱職的中外教員。

自1917年3月起,北大先后辭退的外籍教員有克德來、燕瑞博、牛蘭德、斯華魯、倫特、紐倫等數(shù)人,其中多數(shù)為英籍。曾引起一場風(fēng)波。蔡元培晚年回憶說:

那時候各科都有幾個外國教員,都是托中國駐外使館或外國駐華使館介紹的,學(xué)問未必都好,而來校既久,看了中國教員的闌珊,也跟著闌珊了起來。我們斟酌了一下,辭退幾人,都按著合同上的條件辦的,有一法國教員要控告我,有一英國教員竟要求英國駐華公使朱爾典來同我談判。我不答應(yīng),朱爾典出去后,說:“蔡元培是不要做校長了?!蔽乙惨恍χ弥?。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學(xué)的經(jīng)歷》。

提倡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蔡元培在北大幾乎釀造出個“百家爭鳴”的局面。蔡元培卻是中國近代史反孔教迷信的先驅(qū)。1912年任教育總長時,他就在教育部會中提出:“忠君與共和政體不合,尊孔與信教自由相違”;1916年從歐洲回國不久就發(fā)表演說“力斥提倡孔教之妄說”,同年12月26日在信教自由會上發(fā)表演說,對康有為等定孔教為國教“深致駭異”。他后來說:“我素來不贊成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孔氏的主張。清代教育宗旨有‘尊孔’一款,已于民元在教育部宣布教育方針對說他不合用了。到北大后,凡是主張文學(xué)革命的人,沒有不同時主張思想自由的。”蔡元培:《我在北京大學(xué)的經(jīng)歷》。

陳獨秀在一信中指出,中國的舊學(xué),只是世界學(xué)術(shù)中的一部分,而非其全體;儒家孔子,只是中國舊學(xué)的一部分,而非全體;經(jīng)常倫理,只是孔學(xué)中的一部分,而非全體?!叭粢岩徊糠种械囊徊糠值囊徊糠郑橐蛔?,尊為道統(tǒng),并且把全體的全體的全體,都一齊踩在腳下,說都一文不值,說都是異端邪說,像董仲舒那樣專制辦法,大背講學(xué)自由的神圣,實在是文明進(jìn)化的大障礙。蔡先生兼收并蓄主義,大約也是不以這種辦法為法?!标惇毿悖骸吨潞m》(1919年初),未刊稿,見周天度《蔡元培傳》第130頁??墒遣淘嗯c陳獨秀在反孔立場上是一致的。

蔡元培主張言文一致,國文“應(yīng)以實用為主”?!鞍自捠怯媒袢说脑拋韨鬟_(dá)今人的意思,是直接的。文言是用古人的話來傳達(dá)今人的意思,是間接的。間接的傳達(dá),寫的人與讀的人,都要費一番翻譯的工夫,這是何苦來?”因而他斷言:白話與文言的競爭中,“白話派一定占優(yōu)勝”。蔡元培:《國文的將來》,《北京大學(xué)日刊》1919年11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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