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人荊雨原,幼年天資聰穎,遠(yuǎn)超常人。十二歲,在經(jīng)史詩賦以及引跋、記傳、四六和古作等方面,頗有造詣,有大家風(fēng)范。教授過他的師長都說這個孩子成年以后必定成大器。誰知道赴京趕考,所著文章不合主考官的心意,竟然不中。郁郁地啟程回家,身邊只有一個書童和一個老仆陪伴著。
這天夜里借宿在一間野寺,忽然聽到廂房的院子里有人在竊竊私語。當(dāng)時已經(jīng)是夜深,一盞皎月如同銀亮的燈,把光華瀉在天地之間。荊雨原覺得詫異,忘記了老仆人關(guān)于野外多有狐鬼的叮囑,披衣起身,悄悄把窗子撐開一線,窺見木棉樹下有一群盛妝絕麗的少女正在聚會。被圍在中心的一個女子,穿著絳色羅裙,梳著時下最風(fēng)行的“飛霞髻”,眉目有如芙蓉花一般美艷,同伴的女子都叫她“寧珠”。
寧珠正在用四十九枝蓍草為同伴占測命運,每次結(jié)果出來,都惹得一眾少女哄然而笑,嘰嘰喳喳此起彼伏的聲音非常悅耳動聽,荊雨原被她們的歡樂感染,也不禁從嘴角逸出一絲笑容。
沒過多久,有人問寧珠說:“為什么不卜算一下桃金剛的下落呢?”有人悄悄拉一拉問話少女的衣袖,似乎在阻止她。寧珠卻若無其事地說:“沒關(guān)系,就推算一下好了?!闭f著就打了一卦,過了半晌,才吁出一口氣,笑著說:“我和你們一樣,都以為桃金剛厭倦了我對他的情意,所以躲得不見蹤跡,這種猜測只是誤會。他竟然是應(yīng)劫投生去了?!?/p>
眾少女唏噓地說:“你們本來就是一對天造地設(shè)無比般配的情侶,突然你變得形單影只,怎能不讓人起疑心呢。原來桃金剛投胎做人去了,這真是萬萬想不到的事情!但是這種命運雖然不受自我控制,卻事先不和你說清楚,這也應(yīng)該算是一種薄幸吧!”
寧珠明眸流轉(zhuǎn),大笑著說:“世間遭遇男人薄幸的女子,從來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樣多得無法計數(shù),又何止我一個呢,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過,我總歸還要去看他一眼,才算死心?!?/p>
她身邊一個俏麗的藍(lán)衣少女掩嘴失笑說:“要怎么樣才可以看他一眼呢?”
寧珠抬起手腕指著荊雨原夜宿的房間說:“喏,這位相公可以帶我去?!?/p>
荊雨原望見她月光下雪白的玉臂,一時間癡了,半晌才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的蹤跡早已經(jīng)讓這美麗少女察覺,就大大方方地拉開房門,走了出來,作揖道歉。但這些少女根本不把俗世的禮節(jié)放在眼里,招待他坐下來,一起猜拳喝酒做游戲,有人撫琴有人吹簫。荊雨原置身在這樣風(fēng)姿絕艷的美女堆里,耳邊聽到種種美妙的音樂,喝著醇香的美酒,嗅聞到一縷縷從熏染過的衣衫里透出的香氣,由衷地大聲贊嘆說:“雖然我不知道你們是鬼還是妖,但能夠在這樣美妙的場所聚會作樂,真是一樁幸事。”就在香氣濃郁的花樹下,信手作了一首詞,字句工整而辭藻華麗,寧珠隨口清唱,聲音好像楊柳春風(fēng)一樣清麗婉轉(zhuǎn),深得詞中意味,所有人都鼓掌叫好。
不知道過了多久,漸漸月色西沉,晨曦漸露,眾少女嬌笑著說:“該告別了。”有的伸懶腰,有的打呵欠,有的站起身來,頗有疲態(tài)。荊雨原很是不舍地說:“如果可以常年和你們相伴,那就好了。”
有人笑著回答他:“你以為這樣的聚會很容易嗎,我們每隔十年才有一次這樣的機會呢?!?/p>
又有人說:“你所眷戀的,恐怕不是聚會,而是佳人吧?”就沖著寧珠拋出曖昧的笑。荊雨原很尷尬,說:“這樣的誤解很不妥當(dāng)。”說著就拿眼去瞧寧珠,寧珠則認(rèn)真地說:“不要冒犯了書生?!?/p>
少女們一一道別后,寧珠這才伸出左手,斜視著荊雨原說:“還給我。”
荊雨原訕訕地從袖子里取出一枚銀釵,遞給寧珠。這是寧珠唱曲時無意中跌落的,荊雨原有心撿了藏在衣袖里。寧珠卻不以為意,接過釵珠,笑著說:“你愛慕我的心思,我很了解,請容許我看桃金剛最后一眼,斷了念想,再來追隨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