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臺:男人的荒唐事最終是受害的女人在埋單

詩經(jīng)是一枚月亮 作者:沈文婷


新臺有泚,河水。燕婉之求,籧篨不鮮。

新臺有灑,河水浼浼。燕婉之求,籧篨不殄。

漁網(wǎng)之設(shè),鴻則離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邶風(fēng)·新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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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姜為姐,文姜為妹,按國人的理兒,講故事應(yīng)該先從宣姜說起。然而,寫罷文姜已有些時日,宣姜卻遲遲沒有開筆,她的故事在《史記》、《東周列國志》、《左傳》中都有記載,后人也復(fù)述了很多遍,這些故事大同小異,但始終不是我要聽到的聲音。

宣姜究竟是怎樣的一個女子呢?這事兒還得從她的首任丈夫衛(wèi)宣公說起。

宣姜凄美的一生,就是從她那荒唐的婚姻開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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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衛(wèi)宣公姬晉還是太子的時候,看上了父親衛(wèi)莊公的小妾夷姜,兩人私通多年,生有一男孩,偷偷寄養(yǎng)于民間,取名伋子。后來,姬晉登基,原本為私生子的伋子因是長子而順理成章地做了太子。

轉(zhuǎn)眼,太子長成了少年,娶妻之事被提上日程。之所以會選擇宣姜,一是宣姜之美眾人皆知,二是夷姜與宣姜原本同族,三則是出于衛(wèi)齊兩國政治聯(lián)姻對彼此都有好處的目的。因此當(dāng)衛(wèi)國使者向齊僖公提出婚事時,僖公欣然應(yīng)允。

就在齊僖公為女兒的大婚籌備嫁妝時,衛(wèi)宣公那邊卻變了卦。他倒不是想退婚,而是想把宣姜從兒媳變成媳婦兒,因為從使臣的描述聽來,“此女只應(yīng)天上有”,這樣的女子就應(yīng)該是由自己來享用的。

衛(wèi)宣公打著為兒子構(gòu)建婚房的名義大興土木,在淇水河邊修了一座行宮,命名為“新臺”。一個“新”字,任誰聽來都會以為是為一對新人準(zhǔn)備的,所以太子伋子得令出差的時候,并沒有想到歸來后會有變故,他是帶著回來后就能迎娶新娘的期盼出差的。

宣姜又何嘗不是帶著嫁個如意郎君的期盼出嫁的呢?也許是自婚期定下的那天起,她就開始留意收集關(guān)于伋子的各種消息:出身為私生子,后被立為太子,樣貌俊朗,舉止儒雅,為人正直又厚道……這就是那個要與我廝守終生的男子啊,我該以怎樣的姿態(tài)見他第一面呢?又該怎樣與之相處,共度百年呢?一路鑼鼓嗩吶,轎外喧囂,轎內(nèi)也不安靜,紅蓋頭之下的宣姜早將此生的生活憧憬了一遍又一遍,忍俊不禁的笑意不斷地擴大再擴大,將狹小的車廂擠得左搖右擺。

入夜,賓客盡去,洞房之中,燭影兩行。她盼著他早些來揭蓋頭,趁著妝容尚好,將自己的美麗展示給他看。其實他更急。自打聽說她美若天仙就一直心里癢癢,想一睹芳容。喜娘的后腳還沒有邁出門去,他已經(jīng)將兩扇門強合在一處,轉(zhuǎn)身就奔了新床而去。

蓋頭揭開,他驚,此女果然只應(yīng)天上有;她更驚,這個少年郎怎會生有一臉的胡楂?花燭一夜,他心滿意足,她滿腹委屈。

新臺新臺真輝煌,河水一片白茫茫。本想嫁個如意郎,蛤蟆蟾蜍沒好相。

新臺新臺真高敞,河水一片平蕩蕩。本想嫁個如意郎,蛤蟆蟾蜍太難看。

想得大魚把網(wǎng)張,誰知蛤蟆進了網(wǎng)。本想嫁個如意郎,原來卻是癩蛤蟆。

三十多歲的男子,在今天正是好年華呢,即使不帥,單憑了國君的行頭,也不會像詩里說的那么丑陋不堪。可你不是我的心上人,

再帥的面容也不過是徒有其表,你用卑鄙的手段得了我的人卻不會得到我的心,在我心里你將永遠是一只難看的癩蛤蟆。

由古而來,婚姻都是未婚男女心中最大的憧憬,男子都想美嬌娘,女子都思俏郎君。然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聽天由命任人擺布的命運之下,如愿以償?shù)哪軒兹??更多的是蓋頭揭開,幾家歡喜幾家愁。就連《紅樓夢》中混不吝的薛蟠都曾憐香地唱過:“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女兒愁,繡房鉆出個大馬猴……”可見這盲目指婚毒害之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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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千年過去,我們無從猜想宣姜是以怎樣的心情度過新婚之夜的。她可哀嘆過命運的捉弄?可想過尋求父王的救助?可嘗試過以死明節(jié)?但最終,她隱忍下來,為了成全大局,親手殺死了自己的愛情。黎明來臨,她不再是那個懵懂的新婦,而是一個年長于自己的少年的繼母,衛(wèi)國子民的一國之母。她必須吞下苦楚,微笑前行。夢想已經(jīng)破碎,那就帶著現(xiàn)實上路吧。

伋子歸來,衛(wèi)宣公將其招到新臺,第一件事就是讓兒子向自己的新婚妻子行見面大禮。新婦成了繼母,伋子彎腰屈膝時的心情可謂五味雜陳,但作為一個有教養(yǎng)的未來國君,作為宣公的孝子,他還是接受了這個事實。宣公出于安撫,在自己的后宮中選了個不甚出眾的女人送給兒子做太子妃。這場交換看起來倒也算平等。只是,從此以后,伋子常常獨自發(fā)呆,話語也日漸少了。不知道愛子的這些變化衛(wèi)宣公有沒有看在眼里,而他的心里又有沒有過一絲對兒子的愧疚。

宣姜成了衛(wèi)宣公的妻,這消息傳到齊僖公的耳朵里,著實讓他憤怒了一陣子。這衛(wèi)宣公,明明是給兒子娶妻的,怎么能自己霸占了去呢?齊國已經(jīng)出了一個兄妹戀的丑聞了,這次又出了扒灰的事情,齊國真真成了天下人的笑柄了。要為此事與衛(wèi)國翻臉么?閨女在人家手里,衛(wèi)國也算大國,鬧起來恐怕是左右沒好處。宣姜嫁給太子,固然是年齡登對,但誰知道多少年后會不會成為一國之母呢;現(xiàn)在這個局面,不過是將未來提前了而已,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囊粐傅牡匚话?,什么樣的委屈也都盛得下了?/p>

僖公認(rèn)可了這個結(jié)果,但礙于面子,還需要向天下人作個交代,于是下了一紙詔書,宣姜、文姜終生不得回國探親??蓱z的宣姜,為了齊國犧牲了自己,齊國卻還是拋棄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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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出嫁的宣姜是美貌與品德并存的女子,故而才引得眾國求婚不斷,也才有了“筑臺納媳”的事件。但丑聞之后,宣姜沒有自刎,不但生了兒育了女,又再嫁了丈夫的另外一個兒子,從此宣姜的名字前后總跟著另外一個修辭--淫蕩。

封建制度中,女子只有兩種區(qū)分,要么是從一而終做貞節(jié)烈女,要么就是人盡可夫的淫女蕩婦。無論這女子有怎樣的不得已,輿論只從表象給結(jié)論。因此沒有人看得見宣姜為兩國安好所作的犧牲,也沒有人關(guān)心宣姜到底真愛是誰,更沒有人體諒宣姜為孩子所承受的隱忍。

試想一下,如果宣姜將內(nèi)心的憤怒不甘任意妄為、昭之天下,結(jié)果又能怎么樣呢?不論外界對她有何評論,不論隔著多少年,我都會對宣姜的所為欽佩不止。

吳淡如曾在電視節(jié)目中遇到一個離婚的明星,那個明星對電視節(jié)目中安排的內(nèi)容有異議,她請求能不能不談結(jié)束婚姻的經(jīng)過,因為他們已經(jīng)分手了,若再把故事講一遍,人家會以為她在怨恨,還在控訴,還在炒作舊聞。

讀到這些內(nèi)容時,心還是禁不住一涼。雖然我不知道吳淡如筆下的明星是哪位,但我相信她這些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是身在如今這個社會中有著最深體會與理解后的清醒。

怨婦一直是女人頭上一環(huán)摘不掉的烏云。某女子的愛情或婚姻如果破產(chǎn),再去多說一句,就容易讓人冠之以怨婦的稱謂??珊薜氖?,這個怨婦似乎極有殺傷力,不但男人對之不屑,就連女人本身也默認(rèn)其討厭之極。我就曾聽過一個剛見一面就大呼嫁了一個不長進的丈夫、然后又被人家一腳踢出門檻的中年女人的滿腹牢騷。我以為她是剛離婚不久,后來才得知,她已離婚長達五年之

久。五年了,對待那場不堪的婚姻的態(tài)度,仍是這樣的怨恨,真的是不討好的。

宣姜應(yīng)是知性女人,她懂得進退,知道守口如瓶。很多時候,女人的一生,都是自己跟自己戰(zhàn)斗的一生,而戰(zhàn)斗的內(nèi)容,永遠以守為最佳要領(lǐng)。

吳淡如曾在那篇文章的結(jié)尾處說,在療傷止痛結(jié)束后,千萬不要以到處投訴、呼天搶地的方式來重復(fù)宣泄憤怒,在舊恨里情緒回蕩太久,常會阻擋了未來的幸福。

這應(yīng)該是“聰明”女人要永遠記在心頭的良言了。還好的是,在現(xiàn)今這個社會中,離婚并不是多么不堪的人生結(jié)局,很多人今朝一別各東西,明天燦陽一身攬。因為多了選擇,就多了出口。這應(yīng)該是女人的萬幸了。

好了傷疤忘了疼在如今也沒什么大不了的,相忘江湖,只是轉(zhuǎn)眼間的事了。但在古代,怨婦的數(shù)量及傷痛的等級絕對是毫不馬虎的。要不然,怨婦這個詞為什么能自古至今紋絲不動地占據(jù)著人們的思想領(lǐng)域?

宣姜無法拋“舊”恨找“新”福,她的歷史使命就是安守這些傷痛,而又要堅持不喊疼,被命運一波一波地推到風(fēng)浪尖上,也不能喊冤叫屈,這該需要怎樣的洞透力與毅力?當(dāng)面對一些是非評論時,我的心總是在想,錯究竟在誰呢?一個男人的荒唐事最終卻是受其害的女人在埋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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