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弟看了看對面的面包房,那兒有個招牌寫著“羅斯塔米面包店”,招牌上還有百事的廣告。招牌下面,一個留著大胡子的人正在擦著陳列面包的玻璃柜。他的襯衣敞開了上面的幾個扣子,一片濃密的黑色胸毛露了出來。面包房旁邊是古斯塔咖啡館,一個小男孩正在擦地,不時停下來揉揉眼睛,好像還沒睡醒。咖啡館里黑色的椅子兩把兩把地摞在一起,大理石面的木腿桌子隨意地散放在店里。
“三年前我們的爸爸被車撞了,”桑迪接著說,“就在面包店外面。”
如果爸爸三年前死了,艾瑪怎么又有了個孩子?祥弟沒有把這個問題問出來,“對不起?!彼皇钦f。
“該怎么辦呢?我們一點(diǎn)辦法都沒有,”桑迪說,“我們的媽媽在爸爸死后就瘋了,我們現(xiàn)在還得照顧她。該怎么辦呢?”
祥弟感到很不安。他應(yīng)該接著桑迪的話頭嗎?
“你能幫我們?!鄙5献詈笳f。
“我?”
“我們有個打算?!?/p>
“什么?”
“去偷?!?/p>
這個想法嚇了祥弟一跳,他還從來沒有偷過東西,一次都沒有。甚至他在孤兒院的時候,知道薩迪克夫人放奶油餅干的地方,他也從沒有偷偷拿過,從來都是給他吃他才拿著。
“我不去偷東西。”
“膽小鬼?!惫诺僬f。
“別擔(dān)心,”桑迪說,“這個計劃沒問題。聽著,艾瑪病得很重,如果我們不帶她去看病的話,她就撐不下去了。如果她有個三長兩短,誰來照顧孩子?”
“她不會有事的,”古蒂尖聲說,“我不會讓艾瑪出事的?!?/p>
“明白了嗎?”桑迪問。“我們想偷點(diǎn)錢帶她去看病,然后離開這兒?!?/p>
“永遠(yuǎn)離開。”古蒂說。
“那你們要去哪兒呢?”祥弟問。
“回鄉(xiāng)下去,”古蒂說,“我們老家在鄉(xiāng)下。你到底幫不幫我們?”
她用大大的棕色眼睛瞪著祥弟,祥弟想起了昨天晚上見到他們時,他們待他還很好,但這么快就變了,他有點(diǎn)糊涂了。
“怎么不說話了?”桑迪問,“如果我能跑的話,我就不會找你幫忙了??纯次疫@樣,我怎么能跑呢?我一跑他們就會抓住我,把我打得皮開肉綻?!?/p>
“可是我跑不快?!毕榈苷f。
“你一直都在夸口說你跑得快,”古蒂說,“那要不是你在撒謊,就是你確實(shí)跑得快?!?/p>
祥弟知道自己跑得很快。他還小的時候,從《仙達(dá)瑪瑪》上聽到一個故事,講的是一個男孩尖叫得太厲害,說不出話來了,然后有個神仙出現(xiàn)了,告訴他如果他正快地跑,沒準(zhǔn)就能把聲音追回來。于是祥弟就在院子里使勁跑,直到他意識到那是不可能的,但至少這個故事讓他跑得更快了。
“求你幫幫我們吧?!鄙5险f。
古蒂正準(zhǔn)備說話,艾瑪懷里的小孩哭了起來。艾瑪前后搖晃著,嘴里還說著什么--這回聲音挺大--可她僅僅發(fā)出了痛苦的叫聲。孩子的哭聲和母親的哀叫聲混在一起,讓祥弟心里很不舒服。桑迪揉著太陽穴,好像疼痛已經(jīng)蔓延到那兒去了,古蒂竭力安撫著孩子。
祥弟不由得看著艾瑪,艾瑪?shù)难劬ν戏孟袼挥锰ь^就能往天上看。祥弟覺得艾瑪一定討厭汽車?yán)嚷?,因?yàn)槭瞧囎菜懒怂煞?。沒準(zhǔn)每次一聽到汽車?yán)嚷?,艾瑪就會覺得要出事,她被嚇著了。祥弟希望艾瑪能說句話,這樣還有個人樣,可艾瑪只是在那兒哀號。
祥弟對自己說,他不在乎爸爸是不是很窮,不在乎是不是像拉曼一樣在孤兒院里掃廁所,他只希望爸爸是個正常人。但是還有個問題,他爸爸得記得自己有個兒子,不像艾瑪,她已經(jīng)忘了自己的孩子。
太陽出來了,祥弟看著艾瑪?shù)念^皮,頭發(fā)掉下來的地方,或者說是被揪下去的地方,頭皮是粉色的。祥弟在想象著艾瑪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一撮撮地往下揪頭發(fā),他想到這個,露出了難過的表情。然后發(fā)現(xiàn)古蒂正在看著他,遠(yuǎn)處桑迪爬到了那座被燒毀的樓房那邊,祥弟在想桑迪方便完用不用石頭擦。
“你幫不幫我們?”古蒂問。
祥弟知道如果告訴她自己不偷東西,她又會管自己叫膽小鬼,于是他沒說話。
“我們要去偷神廟里的禮拜香火錢,聽見了嗎?”
“嗯,”祥弟說,“拐角那個廟嗎?”
“對,就那個,在它前面有個門診部。”
“那廟里怎么會有錢?廟太小了?!?/p>
“過兩天他們會為甘尼夏神舉行禮拜會,有個當(dāng)官的,名字叫Namdeo Girhe,關(guān)于他有個故事,他媽媽懷著他的時候很窮,沒有地方去,就在廟門外睡。人們看到她要生孩子了,給了她點(diǎn)錢,她就在廟門口把孩子生下來了。年輕的僧侶告訴她,因?yàn)樗暮⒆邮窃趶R門口生的,得到了甘尼夏神的保佑,將來會有出息的。后來果然成了真,所以很多人都信這座廟的神力。Namdeo Girhe每年過生日的時候,都會到這兒來禱告,而且把錢放在甘尼夏神像的腳邊討神的歡心。然后僧侶把錢收在一個塑料盒子里,在那邊一直放到晚上,讓大家看看Namdeo Girhe對神有多么虔誠,這座廟又是怎樣的靈驗(yàn)。這樣一來,一年到頭就有越來越多的人到這座廟來進(jìn)香,僧侶也就越來越肥?!?/p>
“我不能偷神的錢?!?/p>
“我們是他的子民,他不會怪罪的?!?/p>
“為什么你不去呢?”
“我比你胖。”
“那又怎么樣?”
“聽著,”她說,“知道我為什么找你嗎?你瘦得像根棍子?!?/p>
“咋啦?”
“你得從神廟窗戶的鐵欄桿中間鉆進(jìn)去?!?/p>
“什么?”
“難道你覺得廟門會給你打開嗎?我們在你身上涂上油,這樣你就能鉆過窗戶的鐵欄桿,如果你被發(fā)現(xiàn)了,你身上滑溜溜的,也沒人能抓得住你?!?/p>
“你們以前這么干過很多次嗎?”
“從來沒有?!?/p>
“那你是怎么知道這些的?”
“我爸爸……我爸爸以前偷過東西,他和艾瑪說的時候我們聽到了。偷廟里的香火錢是他的主意,可他偏偏在禮拜那天死了。”
“對不起,”祥弟說,“我不能去偷?!?/p>
“為什么?”
“這是錯的?!?/p>
“錯的?那我爸爸的死呢?艾瑪發(fā)了瘋不能給孩子喂奶呢?這些也是錯的,對嗎?”
“對……”
“好,那去偷就是對的。我們就是想離開這兒,我們不是去做壞事。如果我哥哥能跑的話,我們就不會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