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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登上將壇(1)

孫子大傳 作者:韓靜霆


  十、登上將壇
  
  吳王臺上孫武執(zhí)意斬二妃以正軍法,大王闔閭驚詫,焦急,惱怒,心里揪得疼。他萬不得已,選擇了拂袖而去的方式,心里叫罵著“隨這豎子而去”,維護(hù)了王者的尊嚴(yán)。他頭也不回地走了,王后和隨從人等都清楚大王余怒未消,就全都噤若寒蟬,小心翼翼地跟著,不敢多說一句話,不敢走錯一步路,甚至不敢弄出一點(diǎn)兒聲音來。闔閭是坐車子,沿九曲之路回宮的。也是駕車的侍從活該倒霉,闔閭下車的時(shí)候,袍子的角兒讓駕車的侍從踩住了,闔閭忽然間雙眉豎入鬢角,瘋狂地咆哮:
  
  “你這有眼無珠的東西,也敢來找寡人的麻煩!來呀,寡人賞他個(gè)宮刑,叫他去受!”
  
  駕車的是個(gè)生得很俊秀的年輕人,嚇得磕頭如搗蒜,淚流滿面,連聲央求“大王饒恕”。
  
  闔閭理也不理。
  
  為什么偏偏要對這無辜的人處以宮刑?宮刑乃是五種刑法之一,源于遠(yuǎn)古苗族,原稱椓刑,是專為處罰男女淫亂的刑法,僅次于死刑,極為殘酷。男子受此刑,要被割去生殖器。傷口常常腐爛,發(fā)出難聞的臭味兒,因此又稱“腐刑”。行刑要在“蠶室”,即在生著火,沒有風(fēng)的恒溫地下室里進(jìn)行。被處以宮刑的人,一日受刑,數(shù)月折磨,終生痛苦。
  
  誰知道大王闔閭這會兒想的是什么?
  
  也沒人知道大王是不是把這駕車的人,假設(shè)成了一意孤行的孫武。
  
  駕車的人慘叫著,被拖走受宮刑之“賞”去了。
  
  闔閭的心里得到了些許平衡?
  
  當(dāng)晚,闔閭沒有吃飯,夜里默默地和衣而睡。
  
  六日閉門不見朝臣。
  
  那伍子胥,在吳王臺上,空自做了一番“監(jiān)軍”。眼瞅著孫武一意孤行,他手心兒里捏著一把汗。及至大王闔閭“不看了”,心中才稍稍安寧了一點(diǎn)兒。后來便去攔阻暴跳如雷的夫差,幫助孫武把這場危險(xiǎn)的“游戲”做到底。他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和孫武已經(jīng)是一根線兒上的螞蚱了,他應(yīng)該也只能是孫武的同謀。如果不是因?yàn)閮晌幻厘谴笸蹶H閭的心肝兒寶貝,他會立即贊同并且?guī)椭鷮O武將二妃殺死完事的。他不得不顧及大王的意愿和情緒,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君王能接納并且重用孫武,他深知孫武對于吳國是何等地舉足輕重。等到大王闔閭自己找了個(gè)臺階兒,離開了吳王臺,伍子胥便巴不得孫武趕緊對二妃下斧子,快些殺雞給猴兒看。結(jié)果當(dāng)然是令人滿意的,那些婦人,在孫武的嚴(yán)厲的軍令之下,全部變異成了敢于沖殺嗜血的士卒,這使他如釋重負(fù),越發(fā)地敬重和推崇孫武了。
  
  可是,大王闔閭頃刻間丟了兩位妃子,心里的疙瘩那么容易就解開了么?
  
  他做事從來是死不回頭的。
  
  他還要進(jìn)諫。
  
  他想趁熱打鐵,促成這件大事。
  
  他還是動了一番心思,唯恐自己一個(gè)人勢單力薄,說不動大王闔閭,便去游說王弟夫概,請夫概出馬,和他一道去向吳王進(jìn)諫。
  
  吳宮教戰(zhàn)的當(dāng)日晚上,伍子胥專程去拜會夫概。
  
  夫概和顏悅色地聽伍子胥說話。
  
  “夫概將軍,昨日孫武教戰(zhàn)于后宮五百婦人,手段如何?”
  
  “前無古人?!?br>  
  “后有來者嗎?”
  
  “依夫概之見,天下也許只有伍子胥伍大夫可以與之同日而語。這話是不過分的,絕非阿諛之辭。伍大夫?yàn)橥跣殖晒Φ匾淮斡忠淮沃\劃大事,訓(xùn)練軍卒,開鑿胥溪,修建都城。出可以為將,入可以為相,夫概一向是敬重伍大夫的。”
  
  “伍子胥怎敢與孫先生相比?天下只有一個(gè)孫武,天下只有一部《孫子兵法》?!?br>  
  “世有伍子胥,才有孫武?!?br>  
  “夫概將軍過獎了。伍子胥來拜謁夫概將軍的意思是--”
  
  “哈哈,我知道。我知道。”
  
  “夫概將軍絕頂聰明。”
  
  “如此說,伍大夫就不要拉我去做傻事了!王兄一日之間丟了兩位愛妃,正在火頭兒上,現(xiàn)在去進(jìn)諫,哪怕是只提孫武這兩個(gè)字,王兄也要雷霆震怒的?!?br>  
  “夫概將軍明哲保身?”
  
  “伍大夫不可以這樣說的?!?br>  
  “那好,伍子胥自己去碰個(gè)頭破血流!”
  
  “哈哈,只怕是伍大夫的頭也不好一碰再碰的。王兄如果在暴怒之下駁回伍大夫的面子,還好再回旋么?”
  
  “將軍的意思?”
  
  “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夫概拉住了伍子胥的手,親熱地?fù)崦瑩崦梦樽玉阈睦锲鹈?,渾身生雞皮疙瘩:“夫概聽說有人去尋找丟失的羊,看見前面的岔路,唯恐誤入歧途,痛哭著就返回去了。哦,我可不是勸伍大夫放棄夙愿,只是勸你不可走入歧路。何不耐心靜等些時(shí)日?待王兄心頭的怒火平復(fù)些了,夫概當(dāng)然要和伍大夫一同促成這件美事。來來來,你隨我來?!?br>  
  伍子胥不知夫概要做什么。
  
  夫概把伍子胥拉到了院子里,指著天上的星河,說:
  
  “伍大夫請看,夫概剛剛觀過天象,有客星侵犯了君王的星座,這是很不吉利的。唯有等那王星與客星相安無事,才好動作。”
  
  伍子胥抬頭看著夜空。浩渺的星河,斗柄倒轉(zhuǎn),神秘而又深邃。
  
  他長嘆了一聲。
  
  “只怕孫武耐不住寂寞啊!”
  
  “倘若孫先生不棄,愿意……”夫概又想重提請孫武到他府邸來的舊話,突然又打住了,改口道,“明日我進(jìn)宮去看看王兄的氣色,再與伍大夫商量,如何?”
  
  也只好如此了。
  
  孫武在吳宮教戰(zhàn)之后的心境,主要還不是耐得住耐不住寂寞的問題,而是從未有過的惆悵和焦煩。吳王臺上一聲令下,一斧子砍出了許許多多的頭緒。特別是漪羅的逃走,給他帶來的情感上的失落,是擺脫不了的。坐在那里,想奮筆寫點(diǎn)什么排遣愁煩,要研墨,會叫出漪羅的名字;想在七弦琴上訴說幽憤,發(fā)現(xiàn)漪羅不僅已經(jīng)將琴帶走,而且將琴韻也帶走了。他鬼使神差地到二位妃子的墳?zāi)鼓莾河秩ち艘换?,連漪羅的蹤跡也沒找到。他暗自苦笑,責(zé)備自己,孫武呵孫武,你什么時(shí)候也變得如此這般兒女情長了?
  
  至于大王闔閭能否實(shí)現(xiàn)拜他為將的諾言,更是連想也不敢想了。吳王臺上他砍了兩斧子,一斧砍在大王闔閭心上,一斧落在王子夫差心上,就是說,不僅闔閭為吳國君王的年月,他別指望;就是來日夫差即位,也不必妄想了。
  
  孫武整理行裝,已經(jīng)準(zhǔn)備回羅浮山去躬耕田畝去了。一念及此,十分愴然,內(nèi)心充滿了矛盾。
  
  帛女也來勸他:“長卿,依帛女婦人之見,還是趕緊逃走異國他鄉(xiāng)吧,免得招致禍端。長卿你到哪兒,妾身都將跟隨左右。西邊是楚國,北邊有晉國,南邊有越國,哪兒不行呢?”
  
  “你不要煩我了!”孫武說。
  
  帛女說:“平日帛女從來不干預(yù)你的事,現(xiàn)在不同,你不愛聽,也得聽妾兩句忠言。如果長卿想一展遠(yuǎn)大之志,南海有鯤,北海有鵬,哪兒不是海天空闊呢?何必在這里忐忑不安,做瓦槽里的鮒魚,屋檐下的麻雀呢?”
  
  孫武苦笑:“孫武果真成了屋檐下的麻雀了嗎?”
  
  “只怕是南山有雀,北山張羅。招致禍殃,是遲早的事。帛女有一句話早想對你說--”
  
  “說吧。”
  
  “有道是良禽擇木而棲,既然吳王闔閭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先生既然能夠從齊國到吳國來,也可以從吳國到別的國家去。妾相信以長卿之兵法韜略,定會遇到有眼光的君王,任以為將,走吧,走到哪兒,帛女都會跟你去的!”
  
  “吳國是個(gè)好地方??!”
  
  “長卿是不愿意走了?”
  
  “我不相信孫武終究不為吳王所用?!?br>  
  “那就只好順其自然了?!?br>  
  “這話,也許不錯?!?br>  
  “不知你說的順其自然是何意?”
  
  “無奈!”
  
  “那么,坐等?是等著漪羅回來吧?”
  
  “你胡說什么?真是婦人之見!不等又有什么辦法呢?不過,我想,大王的兩位妃子已死,丟了兩個(gè)妃子,求得一將,其實(shí)大王是劃得來的。倘若吳王連這個(gè)也不明悉,孫武何必要同其共謀?只好假以時(shí)日,等待君王覺悟。只好暫時(shí)順其自然了。孫武是主張全爭全勝于天下的啊,可是你可以全爭全勝于天下,卻不可全爭全勝于君王?!?br>  
  于是,暫時(shí)順其自然。
  
  不安地等待。
  
  在幾乎無望和一線僥幸之間等待。
  
  孫武吳王臺殺妃之后的第七日。
  
  忽然,吳王宣孫武進(jìn)宮!
  
  是福?是禍?是重用?還是敷衍?
  
  大王闔閭完全忘卻了兩位朝夕相伴的美妃之死?完全消盡了余怒?完全不計(jì)前嫌?似乎都是不可能的。
  
  帛女心里七上八下,給孫武拿來干凈的袍子,讓孫武換了再去。
  
  孫武卻一身短打扮兒。
  
  頭上,是竹笠,身上是短襖,而且,褲角還挽到了膝蓋。外面,竟然罩上了遮蔽風(fēng)雨的蓑衣。哪里還像是去晉見吳王?哪里還像是去吳王宮?分明是去修渠,或者是去插秧,去放鴨子。
  
  帛女:“長卿你……你這是做什么?”
  
  “晉見大王嘛?!?br>  
  “如此裝束,豈非對大王大不敬?還是換了衣裳吧?!?br>  
  “就這樣好?!?br>  
  “長卿,此去拜見大王,不同以前了,你可得分外小心才是?!?br>  
  “不必啰唆了。”
  
  孫武去了。
  
  伍子胥在宮門口等著孫武,見孫武這身打扮兒,不由得苦笑:
  
  “呵呵,長卿啊長卿,可否讓伍子胥為你再尋一柄壘田埂用的鍤,或者放鴨子用的竹竿?”
  
  孫武笑說:“不必。這些器物,可以等大王來賞賜。”
  
  “長卿一向不同凡響!伍子胥真是心服口服了?!?br>  
  兩人進(jìn)宮。
  
  大王闔閭正坐在繡團(tuán)上讀簡,看上去,陰沉沉的老大一塊,讓人心里覺得堵得慌。雖是僅僅幾日不見,這大王竟然消瘦了許多,臉顯得黑,很有棱角。大約是思念二位妃子,吃不好、睡不好的緣故。侍從稟報(bào)伍大夫與孫武來見,闔閭也沒有抬頭,孫武與伍子胥稽首而拜,闔閭也沒有揚(yáng)眉,只不陰不陽地說了句:“賜坐。”
  
  坐下。
  
  闔閭這才抬起眼睛。
  
  看見的是一個(gè)竹笠!
  
  竹笠低低地戴在孫武頭上,沒看見孫武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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