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連里四人同時對望一眼,天被風(fēng)雪吹得暗得可怕,每個人的面目都有點模糊,看得出,大家的表情都有些瘆人,也許和我一樣都想到了前天夜里在巖洞里報名時多出來的一個人數(shù),一切詭異的事情都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李二茍說我們里面有鬼,會不會就是指隊伍里有那一個多出來卻看不到的東西?我還在想,王剛已經(jīng)開始點數(shù)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加上我,加上孩子,九個人,沒錯。”
我這才松了一口氣,低頭看那李二茍哆嗦得更厲害了,王強上去踢了一腳,罵道:“說,你這話什么意思?”王強指向日本鬼子:“他?”李二茍低頭不說話。王強又指向那日本女人:“她?有問題?”李二茍還是低頭不說話。
王強毛了,怒罵:“跟你強爺玩把戲,敢動搖軍心,爺現(xiàn)在就斃了你?!彪S即掏槍,李存壯一把推開王強:“少得瑟,你還學(xué)會動搖軍心這詞了?仔細連長回來扒了你?!蓖鯊姴粷M地說:“李油子你向著誰呢?老子再?;K驮撁芭萘耍此J裁创蟮??!?/p>
李存壯搖搖頭:“我看他的表情不像假的,何況我們剛遇見怪事的時候這二鬼子還沒見過我們呢,編不出來?!蓖鯊娨獜堊?,王剛拉開了他,李存壯掏出一根香煙遞給李二茍:“來,來,先抽根煙?!?/p>
李二茍哆嗦著接過,王強不滿地嘀咕。李存壯笑瞇瞇地對李二茍說: “糟蹋了!”我在王強腳脖子那踢了一腳:“沒事,有話說出來,現(xiàn)在大家是一根線上的螞蚱,不說清楚,就是滾水淋耗子,一窩都得死,說出來,大家還能有個擔(dān)待不是。”
李二茍?zhí)ь^看了一圈,連女娃八個人都盯著他,嚇得他立刻又低頭不敢說話。李存壯站起來走到我身邊,在我耳邊輕聲嘀咕:“不對勁啊,這二鬼子好像真的對我們里面什么人怕得不行?!?/p>
我打了個哆嗦,低聲問李存壯:“你意思說胡子強?”李存壯搖搖頭:“我看不像,他怕胡子強那是明怕,現(xiàn)在這樣那是暗怕。我看大家都這么盯著,八輩子他也不敢說。要么你讓大家都轉(zhuǎn)過頭去別看他?”
我點點頭,趁李存壯再次詢問李二茍當(dāng)口,拉著王剛命令眾人都轉(zhuǎn)頭向后,最后我自己也轉(zhuǎn)過頭去,隱約聽見李二茍低聲說了兩個字“腳印”,然后就沒聲音了,連忙回過頭來。
聽到說話的明顯不是我一個人,王剛已經(jīng)開始檢查腳印,我心想難道什么東西一直在跟蹤我們,多出的腳印被李二茍無意中發(fā)現(xiàn)了?不知道和我聽到的那咝咝聲有沒有關(guān)系,可腳印雖然被新雪掩蓋了一點,但怎么都看不出哪里有多出來的痕跡,我正困惑地抬起頭來,發(fā)現(xiàn)李存壯變了臉色。
李存壯重重地一點頭:“對,腳印,我怎么就沒想到。”我剛要問他,李存壯槍口已經(jīng)陡然抬起對準(zhǔn)了隊伍中的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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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強已經(jīng)怒吼起來:“李油子你沒完了是不,存心跟我對上了?又拿槍嚇人家?你把槍放下,你放不放?”
李存壯槍口所指,正是那個抱著孩子的中國女人,我也嚇了一跳,連忙拉住李存壯的手臂:“老李,有話說話,干嗎又動槍?”一滴水滴在了我手上,我仔細一看,李存壯的禿腦門上熱氣騰騰,也不知道是汗,還是被驟然升高的體溫蒸發(fā)掉的雪花。
中國女人抱著女娃子,冷冷地看著李存壯和我們不說話,王剛拉住要撲上來的王強,聲音也有些不耐煩:“李哥你干嗎總和這娘倆過不去?”李存壯持槍的手直抖:“腳印,你們看那腳印有沒有不對勁?”
王剛再次看了看后面留下的腳印:“八雙,沒錯,不多不少,沒有不對勁?!蔽乙颤c點頭,李存壯發(fā)瘋似的叫起來:“九雙,應(yīng)該是九雙。”王強哈哈大笑:“李油子你發(fā)神經(jīng)了吧,當(dāng)然是九個人啊,不過這個女娃一直是她娘抱著的,哪里會有腳???”
李存壯的槍口抖得更厲害了,盯著槍口下的母女倆連眼睛都不敢眨:“胡子強,你他媽腦袋長褲襠里去了?你想想,從我們進柴房開始,到現(xiàn)在有沒有看過這女娃腳落地?誰知道她到底有沒有腳???”
我愕然松開了搭在李存壯胳膊上的手,看著女人抱著的女娃,她跟沒聽見外面說話一樣,低頭玩著那黑球。難道我以為自己看錯的這女娃不正常的地方居然不是我的幻覺?
一股比風(fēng)雪還冷的寒意瞬間直刺進我的軍衣來,李存壯話里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有腳印的那是人,沒腳印的那是鬼,這女人從開始就把女娃死死抱著不放,除了對孩子的溺愛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可能性。
這個女娃,是鬼娃。女人不讓孩子腳落地,就是在掩蓋鬼娃沒腳印這個事實。
李存壯槍口慢慢挑上,對準(zhǔn)了專心玩著黑球的女娃,對那女人喝道:“把她放下來,放地上,讓我們看她到底有沒有腳印。”女人跟沒聽見一樣摟著女娃一動不動,倒是那女娃子終于被驚動了,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我們。
也許是聽了李存壯的話先入為主,我越看這女娃的眼睛越寒,兩只黑的水靈靈的眼珠似乎能透過我的雙眼直看到我的腦子里去。我突然有種感覺:李存壯說得對,這個女娃子不正常。
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鋪路無骨骸,更有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戰(zhàn)場有戰(zhàn)場的規(guī)矩,不做興講婦人之仁,兩軍對壘,就像收割莊稼,誰割的人頭多,誰就是大將軍,但說死了手上沾的也是士兵的鮮血,拿了軍餉本身就是賣命錢,有愧疚也有限,倒是對于平民百姓,哪個當(dāng)兵的開殺戒都會有報應(yīng)的。
這不是光說良心譴責(zé)的問題,而是實實在在,摸得著看得見的報應(yīng)。平民百姓活著斗不過拿槍的,死了做了冤鬼就不怕槍桿子了,但軍隊里關(guān)于冤鬼索命的傳說不是很多,倒是私下一直流傳著鬼娃報仇的故事。
王剛突然一腳踢在蹲著的李二茍的臉上,把李二茍?zhí)叩呐吭谘┑厣?,沉聲問:“狗日的,你們是不是禍害死了這女娃?”李二茍頭埋在雪堆里,哭號著說:“是鬼子干的,不干我的事,不干我的事,是鬼子們用刀挑死了她,我也是被炸迷糊了,出發(fā)后才想起來啊。她,她,她是個死娃子,十幾天前就被鬼子挑死了,是我親手埋在廟后面的?!?/p>
(四)
我的頭嗡的一下,連忙抬起了槍,王剛也抬起槍對準(zhǔn)了那女娃,低聲道:“泉哥,這下麻煩大了。你信不信這李二茍的話?”
我看著緊張的李存壯,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反問王剛:“你信不信李存壯的話?”王剛跟我一樣沉默了,兩個人就這么端著槍,和李存壯一樣對準(zhǔn)那個女人背上的女娃,但誰也不敢開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