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么，每次看到那個獵戶妻子的眼睛，我都從心里面發(fā)寒。我曾經(jīng)見過被鬼子禍害慘了的女人，她們的眼睛是那種空洞而失去生氣的感覺，像是骨子里的希望和支撐一下子被人從骨髓里抽出去了。

而面前這個女人的眼睛雖然也陰沉，但不是那種死氣的沉，好像在她眼睛的深處，還有什么東西在悄悄地窺探你。如果說有什么相似的感覺，就像我沒當兵時，深夜里陡然驚醒，發(fā)現(xiàn)炕頭我養(yǎng)的黑貓綠瑩瑩的眼睛在枕頭邊悄悄地盯著我，一見我醒來，它立刻閉上眼睛，似乎一直也在夢鄉(xiāng)中。

等我假裝再次睡去，偷偷留下一條眼縫，會發(fā)現(xiàn)黑貓又悄悄地睜開眼睛，繼續(xù)在黑暗中偷偷地窺視著我。而且不只這個女人給我這樣的感覺，她抱在懷里的那個女娃，給我的這種感覺更加強烈，我只能理解成她們現(xiàn)在對我們身上穿著的鬼子軍裝有強烈的不信任感。

但至少這次的說話，說明她的耳朵還是在聽著外面的一舉一動，而不是沒腦子的行尸走肉，可是在說過“鬼是下午出來的”這句話后，她又變成了那種木然的表情，再也不出聲了，倒是讓我們聽了后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涌上來，互相看著一時也跟著說不出話來。四周靜得可怕。

那個日本女人也茫然地看著我們，被俘的胖胖日本鬼子聽不懂中國話，不懂也不害怕，依然癡癡地笑著，忽然王強大吼一聲：“站住，我早知道你小子打鬼主意了，你給我站住?！蔽覀凖R齊被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時，李二茍已經(jīng)跑出了幾十步外，王強從身后兜里撈出一聽罐頭，丟手榴彈似的一揮手，在空中打個圓弧，正好落在奔跑的李二茍后腦勺上，李二茍啊呀一聲，跌跌撞撞地歪了幾步，一個狗啃泥撲在雪地里，我們連忙圍了過去。

李二茍趴在雪地里一動不動，李存壯踢了他一腳，擔心地說：“強子，勁大了，該不是砸死了吧?！蓖鯊姄u搖頭：“沒的事， 我手頭有數(shù)?！彪S即用槍管抵住二鬼子屁股中間，說：“就算死了，我這槍下去，死人也能蹦跶著跳起來?！?/p>

李二茍立刻連滾帶爬地蹦跶著跳起來，驚叫道：“長官饒命，我剛才只是嚇暈過去了。沒死，沒死呢。”王強追上去連打帶踢：“我一直知道你各跑不是好東西，還什么鬼打墻，想蒙住我們好逃跑不是？還想著逃回去帶鬼子來抓我們不是？別做夢了，看你強爺一槍先崩了你的瓜瓤?！?/p>

我們沒來得及說話，王強已經(jīng)用槍抵住了李二茍腦袋要扣扳機，李二茍腿一軟跪倒在地哭喊：“爹，爹，親爹，冤枉，冤枉啊，我要有那本事蒙住各位親爹打轉(zhuǎn)走路，早把長官們轉(zhuǎn)回皇軍，不，鬼子那去領賞了，誰還陪你們走這冤枉路??！天地良心，我家有七十老母，下有……”

李存壯一把托起了王強的槍管，砰的一聲，子彈斜斜地擦著李二茍的后腦皮躥進了地下，在李二茍腦后頭發(fā)上留下了一條焦痕，李二茍聞聲倒地，四肢抽搐，一股尿臊味漫了出來。

王強不滿地說：“干嗎，這種禍害，早殺早好?！蔽颐疃埖谋亲?，點點頭：“老李做得對，這二鬼子的話也有道理，諒他搞不出這么大的動靜來?，F(xiàn)在他是戰(zhàn)俘，我們不能說殺就殺的?！?/p>

地上，李二茍閉著眼睛幽幽地嘆出一口氣來：“我死了嗎？各位陰差，小的在陽世一向行善積德，正直無私……”李存壯踢了他一腳：“行善積德，正直無私的那是說你存壯爺爺，沒你的分兒，起來，你小子命大，還沒死呢?！?/p>

李二茍大喜爬起，連連磕頭：“謝謝長官饒命，謝謝長官饒命?！崩畲鎵蚜R道：“死了你也活該，胡子強說得對，你小子居然想逃回去繼續(xù)給日本鬼子當狗，斃了也是應該的?！?/p>

李二茍指天發(fā)誓：“要是想帶鬼子抓各位長官，我李二茍就不是爹生娘養(yǎng)的，我恨不得八輩子不和各位兇神祖宗見面才好，哪里還會……”王強和李存壯一起怒道：“什么，我們就這么不和善嗎？”李二茍嚇得連忙改口：“不是，不是，我是說，我想跑是有別的原因的。”

我和王剛一起問道：“別的原因，什么原因？”李二茍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說漏了嘴，直直地看著我們說不出話來。

王強立刻又掏槍：“我就說留這禍害沒用，大家讓開。 ”李二茍悲號起來：“我說，我說，我，我逃是因為隊伍里有鬼?！?/p>

　　（二）

你有沒有見過一個人真正害怕的表情，不是那種裝出來的害怕，是真正從心里面發(fā)出來的寒意。 李二茍現(xiàn)在的表情就像一只餓得吃不消的耗子，偷偷溜出洞，東張西望，知道卻看不到那只悄悄躲在某個角落里，隨時要撲過來的惡貓。

可以肯定讓他這么害怕的不是站在他面前的王強，而是隱藏在我們中間的某個不知名的東西。由于李二茍的表情太讓人吃驚，王強也有點被他驚住了，一時放下了槍，朝我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