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行，是指佛教修行人所過的一種刻苦自勵的修持生活。當(dāng)初佛陀曾有六年的苦行生活。佛陀十大弟子中的大迦葉尊者，每天“日中一食，樹下一宿”，平日或在山崖靜坐，或在水邊觀想，甚至在冢間修行，都視之為“苦行”。由于大迦葉尊者專修頭陀苦行，所以在諸弟子中，有“頭陀第一”之稱。

在中國佛教里，歷代的祖師大德們，多數(shù)也都是從苦行中出身。例如，雪峰禪師任飯頭，慶諸禪師任米頭，義懷禪師任水頭，佛心禪師任凈頭；乃至六祖慧能大師磨房舂米，稽山禪師入山采薪，臨濟(jì)禪師鋤地栽松，仰山禪師開荒牧牛，丹霞禪師蒔花除草，洞山禪師耘鋤茶園，趙州禪師掃地，云門禪師擔(dān)米，玄沙禪師砍柴，懶融禪師典座等，都稱為“苦行”。

苦行是出家人應(yīng)有的修行過程，也是僧侶應(yīng)有的密行。我回想起自己從小出家到現(xiàn)在，七十余年的僧侶生涯，說我多么有修行，自己不敢直下承擔(dān)。不過一路走來，已經(jīng)到了人生的風(fēng)燭殘年，我總應(yīng)該有些許的生活點滴可以略微表述。

我青少年時，有一個很好的習(xí)慣，就是勤苦耐勞，熱心服務(wù)。所以在棲霞律學(xué)院六年的生活中，除了讀書以外，平日上山砍柴，到兩公里外的地方挑水，尤其六年的行堂，為人添飯加菜等服務(wù)，我都做過。那時叢林的寺院建筑，沒有現(xiàn)代化的動線規(guī)劃，齋堂（餐廳）離大寮（廚房），可能都有二三百公尺之遠(yuǎn)。每日三餐，不但要挑飯擔(dān)菜，尤其要挑水洗碗，來來去去，三餐所花費的時間，總共加起來就占去了整個生活的百分之二十到三十。另外，清晨三點半起床做早課，加上還有晚課、午殿，就是所謂的“五堂功課”。

一般說，行堂、典座在佛門里都被列為“苦行”的行單，但我并不以為苦，反而覺得“服務(wù)為快樂之本”。在這一段“苦行”的歲月里，我從行堂工作中，練就了“神乎其技”的身手，可以把碗筷玩弄于手掌之中，收放自如，得心應(yīng)手；挑水打飯，更是如同騰云駕霧，毫不費力。從作務(wù)里我感到無比快樂，從來沒有生起厭倦之心。

修行，有所謂“樂行”，有所謂“苦行”。我在“苦行”的生活中，能夠感覺到生命活得很踏實、很快樂。在自己后來的人生歲月中，一直以此感到自豪。

寺院是我們學(xué)習(xí)的地方，過去稱為“叢林”。所謂“叢林”者，要能接受十方僧眾掛單；在接待十方時，都有很嚴(yán)苛的要求，才能讓云游的僧侶奉行規(guī)律，接受調(diào)教。

回憶起十五歲那年，我在棲霞山接受佛教的比丘三壇大戒。記得第一天報到時，戒師問我：

“你來受戒，是師父叫你來的，還是你自己發(fā)心要來？”

“弟子自己發(fā)心來的！”我這么回答。

哪知說過以后，戒師拿了一把楊柳枝，在我頭上猛打一陣，我頓時眼冒金星，感到很錯愕：我有什么錯嗎？這時只聽得戒師慢條斯理地說：

“你很大膽，師父沒有叫你來，你沒有得到師父的允許，自己就敢來受戒。”

聽了這話，覺得“說得也是”，心里平服不少。

第一位戒師問過以后，走到第二位戒師面前（戒師就等于現(xiàn)在的口試官一樣），結(jié)果他問了同樣的問題：

“你來受戒，是師父叫你來的，還是你自己要來？”

剛才被打過，懂得應(yīng)該要“尊師重道”，因此趕快說：

“是師父命令我來的！”

哪知話才說完，戒師也拿起一把楊柳枝，在我頭上猛打，一邊打一邊說：

“豈有此理，假如師父沒有叫你來，你連受戒都不要了！”

想想也對，說得不無道理。這時他叫我再到第三位戒師那里，問題還是一樣：

“你來受戒，是師父叫你來的，還是你自己要來？”

前面被打過兩次，有了經(jīng)驗，就回答：

“戒師慈悲，弟子來此受戒，是師父叫我來，我自己也發(fā)心要來。”

我自覺這種回答應(yīng)該天衣無縫，合情合理。哪知戒師仍然拿起楊柳枝，一陣抽打后責(zé)怪說：

“你說話模棱兩可，真是滑頭。”

到了第四位戒師那里，問話改變了，他問：

“你殺生過沒有？”

殺生是嚴(yán)重的犯戒，我既然來受戒，怎么可以說有殺生呢？因此毫不考慮地說：

“我沒有殺生！”

哪知戒師即刻反問：

“你平時沒有踩死過一只螞蟻，沒有打死過一只蚊子嗎？你打妄語，明顯是在說謊嘛！”說過以后，楊柳枝再度狠狠地打在身上。

又再換另一個戒師，他同樣問：

“你殺生過沒有？”

因為剛才被打過，只有承認(rèn)：

“弟子殺過！”

“你怎么能殺生呢，真是罪過！罪過！”每說一句“罪過”，都要打上好幾下楊柳枝。

下面再有戒師，他還沒有開口，我就把頭伸出去，說：

“老師，你要打就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