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風雨后,落花滿卷——張舜民·《賣花聲·題岳陽樓》

花落煙云夢 作者:周語


木葉下君山。

空水漫漫。

十分斟酒斂芳顏。

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陽關(guān)。

醉袖撫危欄。

天淡云閑。

何人此路得生還?

回首夕陽紅盡處,應(yīng)是長安。

宋代的詞人似乎都經(jīng)歷過苦讀、貶謫。他們大致的人生軌跡如戲劇一樣不可思議,經(jīng)過寒窗苦讀,深山夜行,到了京城,或聞達或落魄。詞人張舜民,字蕓叟,號“浮休居土”。他的人生軌跡大致也是如此。這個讀過無數(shù)典籍的進士,曾經(jīng)出任過幕職、襄樂令這樣的小官。他生性耿直,元豐四年(1081年)召為行營掌管機宜文字,隨從宋軍進攻西夏?!端问贰繁緜鞣Q其“慷慨喜論事,善為文”,用在這里卻是準確的。這個書生似乎一下子又控制不了自己的激動情緒,征戰(zhàn)不利,他作詩譏諷宋軍的西征,不料被人彈劾,這一次就被貶至彬州酒稅這個無關(guān)痛癢的芝麻官。

這首詞里題寫岳陽樓,“木葉下君山,空水漫漫”,這是出自《楚辭》“裊裊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的句意。詞人在這洞庭湖上的岳陽樓登高望遠,心境是傷感而低沉的。

透過這個進士的心靈,可以體會到古今的遷流之苦。

宋代南北兩朝,進士是很多的。但這個進士,則氣質(zhì)不凡,功名可以棄之如履,即使是做小官,他都要認真的做得無可非議。

張舜民在元祐年間曾經(jīng)因司馬光的舉薦,而入職監(jiān)察御史,后任秦鳳路提刑、陜西轉(zhuǎn)運使、陜州、青州、定州、同州、鄂州等地的知州一職。這個知州的履歷表似乎寫滿了古代中國每一個州縣的名字,由此也可以看出譴謫之途的艱難。這樣的路途,幾乎覆蓋了中國北方所有重要的州縣,而這一次他來到岳陽樓,地理上比以往更為偏遠些?!笆终寰茢糠碱仭?,且斟酒慢飲,這貶謫似乎是家常之事,心酸和悲苦可以下酒。大約也是因為詞人為人生性耿直,正是這種性格造就了其渾厚堅實的筆力,有凌云之意。于是有些詞自然就寫得古雅、樸拙,富有真實情感。

元豐六年,詞人因詩作譏諷當政,被貶監(jiān)邕州鹽米倉,改監(jiān)郴州酒稅。這就離洞庭湖很近了。洞庭湖這座建筑,在貶謫、流放詞人的心里是一個坐標。

“不是渭城西去客,休唱陽關(guān)”,陽關(guān)、渭城,出自唐代詩人送別詩。“休唱陽關(guān)”,表明了作者豪邁、灑脫自如的心態(tài)。這種開闊的心懷,不因貶謫而自悲,不因遷徙而愁苦,是宋代流離之途詞人們內(nèi)心堅守的一種精神。這種人格精神是大開大合,看透世事,安然自若的鎮(zhèn)定。詞人似乎將愁緒能獨自融化,承擔,不以為意。這是一種向內(nèi)在尋求依靠和寄托的形式,而非轉(zhuǎn)向外界尋求慰藉。他一路上行囊輕重,雨露寒暑都可以忽略,在南去的路上搜求山水書畫,各處士大夫家所藏名作,還也是度過心靈困境的一種方式。

“何人此路得生還”,這一路上只顧埋頭金石書畫,卷軸之內(nèi)才有他心靈棲息的地方。他不是對于何去何從的疑問,而是一聲嘆息。

一個進士,一個過客,一個讀書人,他的不同身份都給了這首詞不同的詮釋角度。他生平酷愛筆墨,流連山水,性情耿直,不粉飾不雕琢,亦是懂得事理的人?!白硇鋼嵛?,天淡云閑”,這欄桿可以是入仕的時候?qū)m廷書院高樓,可以是這之路上的洞庭湖上的岳陽樓。還可以聯(lián)想到當時遭貶監(jiān)邕州鹽米倉,直到元祐年初被赦還的人生經(jīng)歷。

大宋的官場,是復雜而扭曲的,家國情懷與個人精神世界之間的絲絲縷縷,都足以讓一個詞人不堪重負。所謂“天閑云淡”,倒是對自我內(nèi)在的解脫。風花雪月看破了,才能獲得觀察思考的新角度。

他寫這篇《賣花聲》,已經(jīng)是在人生最猛烈的風雨之后,即將迎來屬于自己的天高云淡。一個性情中的進士,他讀書、作畫、流落江湖,不是在躲避人生的困厄,故作姿態(tài),而是一種擺脫。這個進士的精神和靈魂都是自由的,不帶枷鎖的。他貶謫幾乎輾轉(zhuǎn)大半個北方,做一個城邑的小官員,卻并沒有牢騷與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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