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韻蕭疏玉一團。更著梅花,輕裊云鬟。
這回不是戀江南。只是溫柔,天上人間。
賦罷閑情共倚闌。江月庭蕪,總是銷魂。
流蘇斜掩燭光寒,一樣眉尖,兩處關山。
南宋寧宗時詞人周璞做過溧水縣丞,他的詞有那個朝代讀書人常見的書卷氣,脂粉氣。只是這脂粉氣并非貶義,而是指詞句里胭脂美色,情思裊裊,勾人回憶。一個縣丞在任上的街驛散步,閑來無事,斷完是非,寫一些閨怨思慕的詞,日常生活的瑣碎,它的氣象和境界不如前人,卻有別致的溫雅。
周文璞,字晉仙,號方泉,又號野齋或山楹,這個縣丞的想象力還是讓人佩服的,因為整個宋代能偏安一個小城,做自在閑人的詞人是寥寥可數的。
詞的開篇首先抒寫的是主人公內心的一段情結?!帮L韻蕭疏玉一團。更著梅花,輕裊云鬟”,這是對女子的容貌寫意式的描繪。這種審美,是符合宋代人的美學趣味的。它表現了女子輕盈,疏淡,而兼具風韻的一面。云髻插梅花,容顏如溫玉,風姿裊娜,嫻雅,這是詞人理想的美人形象。
這個女子的形象,是屬于南宋的。女子的服飾,發(fā)髻,氣質,都接近宋人衣裝那青灰色的古雅。這種風韻是清疏、和悅的。梅花插在發(fā)髻上,其實也是以梅的情感色彩來點綴這個女子的脫俗氣質。這樣的美,卻不是江南可以概括,它是接近一種理想化的描繪。
折梅,這是一個典故,出自《太平御覽》的一個章節(jié)。南朝陸凱自江南折梅并賦詩寄贈遠在長安的好友范曄,折花相贈,這是古人的送別方式。它和飲酒,十里長亭,擊鼓夕陽下,都是一樣的意義。 “這回不是戀江南”,是對過去生活的向往?!疤焐先碎g”,則是將這前后的感覺落差,荒涼,表現得更為清晰。主人公前后的不同感受,被無限的放大。
這個縣丞的詞,并沒有附庸風雅,為賦新詞強說愁。他只是在空蕩蕩的黃昏宅邸,突然陷入一陣沉默,洗筆,展卷,往事在心頭。
這樣的一個縣丞,就是如此的與世無爭,在小山城里寫他的詞,做他的小官,填他的曲牌。將大大小小的事情分斷得明明白白。
詞的下闋則是寫積郁難于化解,愁緒不可消融的惆悵。卷綠衣,洗筆硯,朱色的印泥,古人辭賦用的器具都是具有靈性的,有著溫和的性子?!百x罷閑情共倚闌”,女主人公提筆賦詞,字跡想必也是裊娜如云煙,如衣袖善舞,線條,筆畫,都是值得仔細琢磨的。高樓上空氣清新,墨香襲人,她帶著心事,用竹筆寫風景。視線里“江月庭蕪,總是銷魂”,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深夜,江水映月,庭院荒蕪,使人愁眉不展,魂魄難于安寧。
清冷的江水,蕭索的庭院,高樓上燈火迷離,詞人營造出了幽冷的畫面感。時間已經到了南宋,江水是冷的,月光也是冷的,沒有那黎明時分燦爛暖樣的期待。這種期盼和溫情用詞中的話來說就是“總是銷魂”,這四個字將這斷腸之愁也是寫得毫不掩飾,明白直接。這些宋代的女子、詞人,心懷不再有那橘色的光照亮,只能依靠記憶里的紅燭來取暖。
想一想,在這樣的南宋,夜色清冷,用什么來溫暖內心的傷感呢?!傲魈K斜掩燭光寒”, 流蘇,指閨房中用羽毛或絲線做成的穗狀垂飾,這里代指羅帳。這在本來凄涼的畫面上平添了幾筆枯墨與蒼涼。畫面是精致的,但是毫無生氣,心如止水?!耙粯用技猓瑑商庩P山”,關山,一則是指難于逾越的山嶺,這樣的思念讓人太疲憊,二則是取古代形容佳人眉如遠山之說以刻劃思婦的外部面貌。
閱讀宋詞的夜晚,與故事里的人物共悲歡,同分享。尋一首可以御寒的宋詞,在詞里與佳人有約,千江月光,折梅揮袖。
如果說唐人的愁緒如江河,而南宋詞人的這些思緒則更接近山野的溪流。別后的離索,帶著一種淡淡的感傷。讀這個南宋小城里的縣丞寫的詞,你會對這種悲,這種離索之情充滿感慰。他或許在史家的筆下或者編年記事的簿子里只是一個小人物,他或者也只能在繁忙的公務之余偷閑思考一下虛空與離索的意義。
大世界,小作為,這其實也是這個宋代縣丞的一種人生哲學。這小小的作為,卻是他全部的人生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