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與一個詞人默然相對——周邦彥·《滿庭芳·夏日溧水無想山作》

花落煙云夢 作者:周語


風老鶯雛,雨肥梅子,午陰嘉樹清圓。

地卑山近,衣潤費爐煙。

人靜烏鳶自樂,小橋外、新綠濺濺。

憑欄久,黃蘆苦竹,疑泛九江船。

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

且莫思身外,長近尊前。

憔悴江南倦客,不堪聽、急管繁弦。

歌筵畔,先安簟枕,容我醉時眠。

讀周邦彥的詞,似乎總是要在梧桐樹下,字句或者疏朗,或者清幽,不需要煞費苦心的猜度。語言總是精美的,典雅的,似玲瓏剔透的珠玉拼成的碧玉盤,鑲嵌在庭院的上空,暈染著華美的光影。無論是他的閨情、羈旅,還是詠物之作,都是一往情深。

周邦彥少年落魄,直至徽宗時仕途才暢達,詞里面的宮廷氣,脂粉味,以及年少的意氣,多少都是有一些的。在藝術手法上周邦彥是北宋詞人的楷模,詞的鋪敘、音調(diào)、韻律,到了他這里都成為一種心靈的藝術。有香艷的詞句,亦有典雅渾厚的章法,懂得回環(huán)、曲折,能寫得工整、縝密。他的寫景、抒情、敘事、寄寓,都是融會貫通,毫無間隙的。

時年周邦彥任溧水縣令,地域偏遠,詞境也就稍顯靜篤。但是這樣的詞篇依舊是縝密、流麗的。情思,景語,能夠依隨音律,韻節(jié)絲毫不差的寫入篇章。即使是在這樣初夏的時節(jié),登臨高處抒寫宦海不得意的傷感,它也都被很好的控制在“哀而不傷”的心境之中。

當年是宋哲宗元佑八年(1093年)的初夏,周邦彥感嘆春光易逝,美好的光景一去不返,人生不可重來,看著鶯雛長大,梅子成熟,雨季過后來到初夏,內(nèi)心無限郁積的心事就開始惹人不安了。

“午陰嘉樹清圓”,午后的樹影,撩人心思。這就是世人所說的“撫寫物態(tài),曲盡其妙”。江南的初夏景色讓周邦彥覺察到此生的不得意,樹蔭下的清涼,嘆息“地卑山近,衣潤費爐煙”,其實就是在寫身邊的小城的地理形勢,香爐熏衣,潮濕的雨氣讓這個時間無形的被拉長、延伸了,進入慢悠悠的節(jié)奏,姿態(tài)。這一句用詞典潤,如王國維所評論的“創(chuàng)意之才少,創(chuàng)詞之才多”,在詞的語言感覺層面上,有溫文爾雅的氣質(zhì)。但是周邦彥不似柳永那樣的才子,他更像是生活在北宋的一個藝術家,他筆下更多的是工整景致的詞句。他不像柳永寫煙花柳紅,醉里春秋,周邦彥的詞是富有蘊藉的。

生活在北宋衰落之前的朝代,周邦彥的詞更多的還是溫雅,平和之作。江南的小城,相對于北宋王朝的宮城鉤心斗角,這里的烏鳶都能享受到寂靜與安恬。沒有絲竹管弦,也不需要事事精細打算。頗有白居易的“黃蘆苦竹繞宅生”的雅致。憑欄遙望,看著江面船只往來,心里的苦楚是與古今歷代被貶謫的士子,詩人一樣的沉定。

周邦彥作為婉約派的集大成者和格律派的創(chuàng)始人,他的詞自然是集合了婉約詞風的柔美與格律拍的嚴整。而在化用前人詩句,典故,更是不著痕跡,都是落筆自然,無跡可尋。像“年年,如社燕,飄流瀚海,來寄修椽”這樣的句子,以燕雀遷移比喻自身所遭遇、經(jīng)受的世事沉浮,沒有一個理想的棲身之處,這是周詞的抑揚自如的藝術魅力。寫行蹤飄零,有如片葉行于江湖。燕子春天歸來,秋天離去,寄予之情都是很明顯的。

“且莫思身外,長近尊前”,這里寫的是樽前的寂寞,人前的灑脫。想忘卻煩惱之事,心情就不免稍微低沉了一點。他并不具備豪邁的氣度,但也不妨礙這詞情的婉轉,是往深處去的。“容我醉時眠”,句子就有了委曲的意味。容,就是且讓,且隨心而去的意思,有但醉無妨的瀟灑情懷。盡管他不是陶潛那樣能夠歸隱田園飲酒,看菊花滿山的雅客,也自有自己的一番興致,好比是往事如孤鴻穿空而過,只容他醉里帶笑,細細地訴說平生。因此,舊時詞論稱他為“詞家之冠”,倒也真是沒有半點夸張的。

從這個角度來說,周邦彥的確是北宋詞人中通曉音律藝術手法高超的大師,也是一個有著無盡登臨意,常懷千歲憂的宋代士子。他總能帶來綺麗、錦繡、整飭的詞章。

仔細品讀,每一個詞章,都是周邦彥半生的寂寞,半生的委婉曲折。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m.ranfinancial.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