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綠道：“老爺，先出去再說，說不定馬上又有人下來……”那人臉歪著朝向她，嘴角擠出一絲微笑，搖了搖頭，只是這樣一來整張臉更加扭曲可怕。阿綠知道這微笑的含義，全身頓時冰寒，不再多說，跪下來用布小心地將那人身體裹緊。

那人道：“小嵐，三伯沒有死，是因?yàn)橛屑路挪幌?，一直放不下……你伯母、大哥都死了，哈哈，嘿嘿，倒也……放心了?？墒俏曳挪幌拢挪幌隆恪銇砹?，我終于可以……我跟你講……”他臉色紅潤，興奮得難以自持，說話的聲音卻越來越小。

阿清尚不察覺，抱著他只是哭，阿綠忙推她兩下，道：“快聽啊。”

阿清忙道：“伯伯，你說?！?/p>

那人看著她道：“傳國……在……在……鄴城……昭武……殿……你……你答應(yīng)我，去找到……交……交給你爹……”

阿清道：“好，好！伯伯，我們出去再說?！?/p>

那人使勁搖頭，張開嘴，欲言又止，仿佛說不出來了。

阿清忙將耳朵湊到他唇邊，只聽他低低地用羯語道：“不……我出不去了，小嵐，我……我實(shí)在……太累了，我走不動了……你記住，鄴城昭武殿的井里，有我大趙的命脈……你……你……這個女子一直照顧我，我、我不知道她……她……你一定要把這女子……殺……殺了！”

“什么？”

但那人再也說不出話來，全身越繃越緊，頭向后可怕的仰著，嘴角抽搐，喉嚨里嗚咽兩下，突然間咧嘴一笑，閉上雙眼，他的身子迅速軟了下去。

阿清叫道：“伯伯，伯伯！”用力推他，但手中的軀體越來越冷。她這么多日來驟見親人，然而卻又在瞬間失去，只覺心中空空蕩蕩無所適從，適才還可放聲大哭，此時反而一滴淚也沒有，抱著那人的身體不住搖晃，好像搖一搖他就會重新醒轉(zhuǎn)一般。

阿綠在地上磕了幾個響頭，爬起身拭去淚水，道：“小姐，我們走吧，這地方不能待久了?！?/p>

阿清茫然地看著她，說不出話，只是繼續(xù)無助地?fù)u晃著那人冰冷的身體。阿綠道：“老爺他撐了這么久，能見到你再去，他……他一定是高高興興的?！?/p>

阿清躲開她一雙清澈的眸子，搖得越來越快，喃喃地道：“為什么……為什么呢？為什么啊……”

阿綠伸手過去，掩上她冰冷的手，靜靜地道：“讓他走吧。”阿清被她按住，不由自主內(nèi)力勃發(fā)，自手背激入阿綠手中，再竄入經(jīng)脈之內(nèi)。

阿綠渾身劇震，卻死按住不放。須臾，一滴，兩滴……好多血滴下來，滴在阿清手臂上，直流到手腕處。阿清見到了紅紅的血，突然一驚回過神來，收住內(nèi)力。

阿綠一跤癱倒在地，但隨即使勁撐起身子，用袖子抹去嘴角殘血。見阿清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阿綠淡淡一笑，喘息道：“沒……沒事……來，小姐，我們幫老爺躺好罷?！?/p>

這一下阿清終于不再堅(jiān)持。兩人將那人安放好，阿綠為他掩上雙眼，雙手合十，默默念著經(jīng)文。阿清跪在一旁，想起小時候與三伯一同玩耍的情形，低低抽泣。

阿綠念完了經(jīng)，輕輕嘆道：“我既希望能有人來見他，卻又希望永遠(yuǎn)也沒有人來。受了這么多的苦，全憑一口氣吊著，你一來，他就走了……也好，終于不再痛了。來吧，我們?nèi)ゾ刃〗?。?/p>

阿清一呆，脫口道：“小鈺？”

“是。”阿綠站起身，眼中光彩流動，道，“是琉殊郡主殿下。”

兩人出了地牢，向樓上走去。上了三樓，樓梯旁的一間小屋里，幾個守衛(wèi)正在那里賭牌，大聲喧鬧著。阿綠低聲道：“小姐在左首第三間房，待會兒我端酒上去引他們說話，你功夫好，能不能潛進(jìn)去？”

阿清點(diǎn)頭道：“沒問題?！卑⒕G便故意大聲上樓。

一個守衛(wèi)自門口探出頭來，見她出來了，道：“今天很慢呀，阿綠。那下面在干什么，動靜怎么那么大？”

阿綠笑道：“幾位爺喝了酒賭彩頭，誰知道劉三哥碰翻了骰子，就要重來，另幾位爺可不服氣，一來二去鬧起來了，這會兒還在悶氣呢。劉三哥那脾氣你是知道的，可別下去觸了霉頭。”

那人笑罵道：“他媽的，什么雞公鳥事，鬧得這么大聲。自家弟兄，真要拼命嗎？嘿……有你這樣水靈靈的人在，他們也舍得吵架？嘿嘿……哎喲，這里沾了些什么不干不凈的？”一面說，一面伸手在阿綠腮旁摸了一把。

阿綠飛他一眼，嗔道：“討厭，就知道欺負(fù)我們女兒家。虧我還給你帶了些酒水。”端了酒進(jìn)去。

里面的人都笑道：“阿綠來了！定是又有好酒上來，哈哈！”

有一人道：“武老二，剛才干什么了，怎么我聽見阿綠說你欺負(fù)她！”

先前那人笑道：“什么欺負(fù)，我見阿綠耳邊粘了些灰，幫著清了清。阿綠，?。俊?/p>

屋子里轟然浪笑，人人爭先恐后地道：“哎呀！那可不得了，我見到阿綠左臉上有東西，可得弄干凈了！”

“老子看阿綠妹妹白白細(xì)細(xì)的脖子上有一點(diǎn)……”

“我看見阿綠的胸前……”

“放屁，是老子先看到的！”

一群人越喊越不成話，桌椅杯盤一陣亂響，終于聽見阿綠尖聲道：“再來！再來我跟夫人提起，看你們不一個個挨扳子！”

說到“夫人”兩字，屋子里頓時一靜，老半天，有人尷尬地笑道：“阿綠，跟你玩笑一下，嘿嘿，你倒當(dāng)真了……來來來，喝酒喝酒，誰再招惹阿綠姑娘，我他媽第一個跟他玩命！”

趁這當(dāng)兒，阿清早已閃身而過，悄沒聲息地來到第三間房門前。門上一把銅鎖把關(guān)。

只聽阿綠道：“好了好了，大家樂樂沒事，可別過火了。這幾日將軍可正在氣頭上，前日還把張師爺無緣無故鞭了一頓，大家兄弟若是撞到了，豈非沒趣得很？”

屋里一人大聲道：“阿綠這話說得對，這幾日大家伙自個兒都小心著，別觸了霉頭，連累了兄弟們，聽見了嗎？” 其余人都連聲稱是。

阿綠見眾人服了軟，笑道：“大家小心著就是了，也不用太過緊張。來，喝酒……對了，夫人叫我見見那羯女，要問幾句話，哪位小哥幫忙開一下門？”

先前說話那人忙道：“阿綠，跟我來吧?！闭f著兩人出了門，轉(zhuǎn)過回廊，走到房門口。那人取鑰匙開了鎖，低聲道：“這丫頭瘋瘋傻傻的，別把你嚇著，要不要我在里面陪著？”

阿綠笑著在他手上輕輕一推，道：“不麻煩小哥了，有些話，只有我們女兒家聽得?！?/p>

那人會意，在阿綠手背上一擰，笑嘻嘻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