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人辨明方向，再掙扎一下，腦袋砰地一下撞在牢門上，撞得阿清心頭巨跳。阿綠眼中流下一行淚，伸手扶正他的頭，將饅頭遞到他嘴邊，柔聲笑道：“別急啊，慢慢吃，很多的?！?/p>

突聽一名獄卒大聲道：“哎，你是誰？怎么掛著趙老二的腰牌？”

一陣抽刀拔劍之聲亂響，幾名獄卒紛紛跳起。

“你是誰！”

“什么人，想劫獄么？”

阿綠吃了一驚，回頭看去，只見一個(gè)纖弱的背影對(duì)著自己，看不見他的臉，但一干獄卒卻不知見了什么，個(gè)個(gè)露出驚懼之色，紛紛后退。適才問話之人舞動(dòng)手中厚背圓環(huán)大刀，咬牙道：“媽的，是一娘們！大家并肩子上……”

話音未落，那人已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他身前，抬手，轉(zhuǎn)腕，收手，沒有任何多余動(dòng)作，亦沒有任何人看清，她已將大刀握在手中。跟著白光閃動(dòng)，一道，兩道，問話之人突然覺得身子一輕，詫異地后退兩步，眼角瞥見地上多了兩件事物。他眨眨眼睛仔細(xì)看去，原來是兩只手臂。

阿綠臉色霎時(shí)慘白，低呼一聲，回頭不忍再看，只聽身后呼號(hào)驟起，驚叫聲、狂叫聲、痛嚎聲、怒吼聲，連同大刀破空之聲、皮甲破碎之聲、骨肉撕裂之聲、桌椅斷折之聲、軀干相互碰撞墜落之聲，轉(zhuǎn)瞬之間就達(dá)到一個(gè)高潮。但是厚厚的泥土，層層的牢門，將一切都封死在地下，并無一聲傳得出去。

聲音很快就在下一瞬間沉寂下去。偌大的地牢里，阿綠只聽得見大刀持續(xù)瘋狂的舞動(dòng)，有人低沉的吼叫，以及自己心臟怦怦亂跳的聲音。

那牢中人聽見了，全身抖個(gè)不停，拼命仰起頭來，顫聲道：“是……是不是？是……是不是？”

阿綠臉上卻說不出是喜是悲，慢慢道：“是……老爺?！?/p>

“誰？咳咳……是誰？”

阿綠轉(zhuǎn)過頭，見那人帽子已經(jīng)甩掉，披頭散發(fā)，果然是一個(gè)女子。她眼中赤紅，口中嗬嗬有聲，仍在一刀刀地劈、拉、斬、拖，仿佛眼前仍有無數(shù)敵人在跟自己殊死搏斗一般。墻上、青石地板上覆滿了鮮血，遍地都是殘破的肢體，大多數(shù)的身體卻是堆在鐵門處。剛才那一刻，不知道多少只手摸到門上，想要逃出這阿鼻地獄，卻被一把狂暴的大刀切得粉碎，散落到牢中各個(gè)角落。

阿綠問道：“你……你是誰？”

那人充耳不聞，上縱下竄，用羯人的話胡亂叫道：“……去死！都去死！死??！”繼續(xù)揮刀亂砍。

阿綠扶著牢籠站起身，壯著膽子叫道：“你……你是誰啊！”

“呼”的一聲，血紅的刀鋒撲面而至。阿綠那一瞬間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仿若嗜血的厲鬼迎面撲來，要將自己撕成碎片。她想要躲閃，但是一切疾如閃電，已不容她有任何反應(yīng)。

“小嵐？”

那人渾身劇震，右手一送，大刀貼著阿綠的臉頰飛過，“波”的一聲，插在牢門的木梁上，刀尖透過粗大的木頭，在另一端顫抖不已。那人因強(qiáng)行散盡力道，往后飛起，砰地一下重重撞在墻上。阿綠退出兩步，左邊臉被勁風(fēng)刮到，開始是一陣冰涼，隨即火辣辣地痛起來。她摸著臉頰，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小嵐，真的是你？嘿嘿……咳咳咳……我……我聽出你的聲音來了……”

阿清抬起頭，臉上更加白得發(fā)青，不過眼神逐漸恢復(fù)過來，怔了半天，猛地?fù)涞嚼伍T前，顫聲道：“三……三伯伯？”

那人歪著頭，大聲道：“是你！是你！哈哈哈哈！我們草原的小馬駒，也長(zhǎng)大了……咳咳……你父親呢？七弟怎樣了？咳咳咳！”咳出大口血來。

阿清淚如泉涌，道：“父親他、他在泗水，他很好，很好……”使勁去拉門上的鎖，但那鎖乃精鋼打造，任她扯得雙手出血也扯不開。阿綠知道她激動(dòng)得心神恍惚，用衣袖掩了口鼻，強(qiáng)忍著惡心，在那些殘破的軀體里翻撿，搜出鑰匙打開牢門。阿清縱入牢中，抱起那人放聲大哭。

那人喘著氣道：“傻丫頭，殺幾個(gè)人算什么？”

阿清哭著拼命搖頭，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人道：“你長(zhǎng)大了，小嵐，沒想到……沒想到還能在這里見到你，三伯真的沒想到……你父親還活著，太好了，太……太好了……我、我們羯人還有復(fù)國(guó)的一天……我也沒死，我一直等，一直等著……太好了！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