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聽小靳破口大罵:“介個屁??!這娘們好死不死一來就砸我的招牌貨我還跟她介懷我跟她介恨都不夠!和尚你也是好死不死拿你的破碗給她盛藥就行了干嗎非用我好不容易弄來的南朝正品說什么病體虛弱我看她……”
道曾知道這小子一發(fā)起火來可以不吃不拉吼上幾個時辰,當下也不為意,笑道:“今晚換你看廟罷,我去看一下你昨日說的戰(zhàn)場,許要一兩日才回來。不論胡漢,天下蒼生都是需要超度的?!鞭D身便行。
忽感背心被一把抓住,小靳憂心沖沖道:“先超度你自己吧和尚!你以為那破廟經(jīng)得起拆嗎?只怕等你超度完外面的孤魂野鬼回來,自己也成了沒窩的野和尚了!”
等他生拉活拽硬扯著道曾趕到后院門口時,“呼”的一聲,一只半人高的盛雨缸迎面飛來。道曾哪在乎這些身外之物,身型微晃,已閃身進門。小靳卻知道這缸里藏著他貪污的建廟時留下的香火錢,雖說就算被拆穿了道曾也不會說什么,自己這臉面可賠不起!當下奮不顧身往前一跳,死抱住水缸,一齊跌落,百多斤的重量,差點沒將腸子擠出來,慘叫道:“……媽的!”
道曾搶進院中,只見后院幾間廂房的門窗都已被人踢爛,擔水的木桶拆成幾十塊滿院里散著,掃帚、鋤頭等物統(tǒng)統(tǒng)像草標一樣插在房頂。那少女披頭散發(fā),赤著腳,雙目赤紅,正對著根柱子拼命擂拳,口中喃喃自語,狀如中魔。
道曾剛要上前,忽地一怔。他走上兩步,卻并不動手阻攔,只一旁默默看那少女發(fā)瘋。小靳急得亂跳,叫道:“你還發(fā)什么呆?真要她把這里拆了才好?”
“喂……哎喲我的朱花窗格!真要我老命了……”
“喂,和尚!動手跟她拼了?。∧侵右菙嗔?,我一屋子的瓷器可就……”
道曾一直沒說話。小靳心痛得亂揪頭發(fā),轉身看去,忽覺道曾臉上神色古怪。他的嘴微微地張著,仿佛在說些什么,卻又沒聲音,眼光飄忽,眼角肌肉不住抽動。
“喂,和尚?你中魔了不成?”小靳伸手在他眼前一晃。道曾“啊”的一聲低呼,道:“什么?”
小靳叫道:“這瘋子要拆房子??!”
道曾有些迷惑地看著小靳--他卻覺得那一眼看透了自己一般--說了一句奇怪的話:“此身是空,他身亦是空……阿彌陀佛。”
“什么此生畜生的?”小靳一頭霧水。沒等他再問,道曾已如箭一般射出,并指做槍,直向那少女背心戳去。
小靳知道道曾這一戳之力可裂石斷鋼,心中大駭,還未及出聲,那少女并不回頭,突然一個倒立,急速反踹,左腳挑道曾手腕,右腳筆直地向他喉頭踢來,招術極之陰毒,偏偏姿勢優(yōu)美翩然,宛若舞蹈。
小靳幾乎脫口叫好,卻見道曾毫不退縮,似早料到這一著般,變刺為勾,輕輕巧巧抓住少女的右腳腳踝,舉臂一提。他身高手長,竟將少女倒提起來,跟著右手在她背上一擊。那少女大聲慘叫,模糊地喊了句什么,頭一歪昏死過去。
小靳嘖嘖稱奇,叫道:“和尚你可真下得了手!”跑上來幫他把那少女抬進屋,重新安置在床上。
他一邊收拾一邊道:“這娘們姿勢看起來花俏,其實不經(jīng)你一下,真正是花拳繡腿,嘿嘿?!?/p>
道曾哼了一聲,沉聲道:“不要亂講,你懂什么花拳繡腿!這女孩若非體虛過度,兼之心病發(fā)作,人事不知,真正斗起來,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我真是看走眼了,看走眼了……”
小靳跟著道曾也有好多年了,還是頭一次見到道曾如此慎重,不覺有些吃驚,道:“這娘們真這么厲害?長得倒是蠻清秀的,不看她的碧綠眼珠,不聽她說蠻子鳥語,還真認不出是胡人呢。砸起東西來倒不含糊。我看這一下,起碼得十幾兩銀子才夠修繕的,媽的!對了……和尚,她最后一句喊的什么???從剛才發(fā)瘋起,她就不停的念著這句。是人名嗎?什么家伙欠她一屁股債?”
道曾轉頭望向窗外逐漸黑下來的天,良久良久,才長吐一口氣:“她念的是:爹?!?/p>
正在收撿東西的小靳微微一顫,不想手在碎瓷片上一劃,頓時見了紅。他忿忿地含在嘴里吸血,一面道:“不就是老子嗎。她有老子,就可以亂砸亂扔,我們沒老子的就來收破爛。咦,有沒有老子果然不同。”
話雖這么說,小靳還是有些羨慕地又往那少女臉上看了看,見她脖子上圍的布遮住了口鼻,順手一拉,突然渾身劇震,一屁股坐倒在地,臉霎時白得發(fā)青,顫聲道:“和……和尚……”
道曾搶上前,扯開那少女那布料,也倒抽了一口冷氣:“尸毒!”
只見少女脖子周遭一片密密麻麻猩紅的瘡,不少地方流出膿血,在青白的肌膚上顯得份外醒目。還有一處半寸來長的口子,離喉頭要害亦不過寸余,裂開的地方已開始腐爛,看樣子受傷至少是在四、五日之前了。她一直用布緊裹著脖子,道曾也從未曾想過去掀開看看,沒想到竟是包著傷口。
道曾湊近了那少女查看,一邊小心地用手在傷口處比劃比劃,沉吟道:“是刀?不對。這一下勢大力沉,劃開皮肉,卻沒有通常刀口粗糙的痕跡。這姑娘身手輕盈,照理應該避得開才是,就算對手太強無法躲閃,至少可以肩頭代之,斷不會如此冒險……”
小靳不知何時已退到門口,回頭看了一眼,驚得魂飛魄散,嘶聲叫道:“和尚,你……你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