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成人之禮(2)

我的朋友孔丘 作者:王元濤


看得出來,陽虎也挺喜歡聽孔丘講古。要等到孔丘講完,他才想起維護自己的權威,不以為然地說:“你就是迷信書里寫的那些,實際情形到底什么樣,誰能知道?”

三日曉行夜宿之后,我們終于抵達齊國都城臨淄。這是一座大城,屋宇整齊,人民肥壯,比我們曲阜氣派多了。在陽虎的指揮下,我的車停在城東一處木樓前。這是什么地方呢,我問孔丘,孔丘往花哨的大門上一指,橫書三個大字中,我只認識一個院字??浊鹫f:“繡堤院?!?/p>

陽虎問:“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吧?”

孔丘點頭,我搖頭。

陽虎說:“成人禮,戴什么高帽子,燒香嗑頭的,有啥用?”陽虎轉(zhuǎn)向我問:“你是不是也戴高帽子了?”這回我點頭了。我沒法跟他說,你他媽都把我成人禮給攪黃了,我這輩子別想成人了。陽虎說:“搞那些假招子都是虛的,成人成人,你得到這兒來,你得嘗嘗什么叫人滋味!”

進得院子,我馬上就猜出來了,這里一定是女市。大院西側的一排橫桿上,曬著紅紅綠綠的女褂。有花枝招展的女人成群結隊走過,放肆地打量我們,笑都不捂嘴。我爹說過,這是有錢人和壞人來的地方。這里的女人,一手收錢,一手脫褲子。陽虎領孔丘來這種地方,不是存心要害孔丘嗎?我心下冰涼,懷疑終于得到證實,我就知道,陽虎這個天殺的,不會安什么好心。

陽虎把我留在院子里,領孔丘進了木樓。我望著孔丘的背影直跺腳,孔丘不是說他知道這是什么地方嗎,怎么會那么聽話地跟進去呢?他這一進去了,一世的清白可就全毀了。

院落里還有幾位車夫,有的在東張西望,有的試圖與我搭訕,可我心緒不寧,不想說話。一個官員模樣的人從木樓里走出來,看起來像是這兒的主管,他指著我們幾個問:“是車夫?”

一個小廝答道:“是車夫?!?/p>

官員說:“別讓他們在院子里干等,人同此心,主人在里邊找樂,讓你在院子吹風,你能舒坦?東廂房是不是還空著?讓他們到那兒坐等,給沏上香茶。有新晉的小丫頭,沒什么生意的,叫過來兩個,給他們唱唱小曲,也練練業(yè)務?!?/p>

我偷偷問小廝,小廝告訴我說,那是他們的高張高大人。茶香撲鼻,唱曲的小丫頭個個俊俏。但是,我卻在東廂房內(nèi)坐立難安,心里的荒草像是著了火。趁上茅房的機會,我到底溜到了后院,看看四下無人,手腳并用爬上了一棵金合歡樹。我藏在濃密的葉子間,伸長脖子向木樓張望。透過一扇半開的窗子,我恰好看到了孔丘,他的懷里,正抱著一個裸身的女人。

12

齊國總理晏嬰的管家桑疆來接陽虎,馬車候在了繡堤院門口。高張把桑疆迎進去品茶,車夫侯喜卻說啥不肯進院。我出去陪他,他對我說:“我可不敢進去,進去了,就算啥也沒干,你也說不清楚了不是?我家里可養(yǎng)了一頭母老虎,哈哈哈哈?!笨吹贸鰜?,侯喜是個實在人。而且,他生得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我很喜歡。侯喜關照我,魯國的車走齊國的道路,隔半個時辰就要換車輪去騎車轍,要不然,大車只歪向一側一路顛回魯國,非散架子不可。侯喜說:“就算是薛國造的車也不中?!?/p>

桑疆請酒,攬陽虎坐上了侯喜的車,我拉著孔丘隨后??浊鹫f:“知道晏嬰吧?”我說:“不就是出使楚國,楚王讓他鉆狗洞那個人嗎?”孔丘說:“對,就是他,橘生淮北為枳的故事聽過嗎?”我隱約記得他講過??晌抑?,他掉書袋的癮頭上來了,你不讓他賣弄,他難受。于是我說:“忘了?!笨浊鹫f,晏嬰訪問楚國,楚王故意當他的面審訊一個因偷盜被捉的齊國人,然后問晏嬰,你們齊國人都愛偷東西?晏嬰說,聽說橘子本來生在淮河以南,移栽到淮河以北就變成了枳,又酸又苦的,因為水土不良。齊國人在齊國一向遵紀守法,可是到了楚國,怎么就這么容易變成盜賊呢?

我說:“晏嬰也是強辯,我看齊國人這脾氣稟性,盜賊肯定多?!?/p>

孔丘說:“這亂年月,哪國的盜賊都不少,關鍵問題不在這兒,而在于你得佩服晏嬰反應快,他要是不把楚王頂回去,受辱的不是他,而是齊國?!?/p>

齊地風俗到底不同,車夫也與管家同桌陪客。桑疆柔聲細語,不像齊國人??浊鹫f,是吳地口音。桑疆對陽虎抱歉道,晏相有重要會議,今天不能親自招待,明天,一定會抽出時間來接見??浊鹧劬Πl(fā)亮,我也有點興奮。陽虎還沒喝酒好像就醉了,滿臉通紅,問桑疆:“我經(jīng)常聽人說,晏相兩桃殺三士,手段了得,是真的嗎?”桑疆正色回答道:“在晏相面前,千萬別提這個,他不喜歡?!本葡Y束,陽虎說,他要留下來盤桓幾日,讓我和孔丘第二天一大早就動身回魯國。我就知道會這樣,陽虎怎么可能允許我們跟他一起見晏嬰呢?

回程的路總是顯得快一些,天氣一日涼似一日了,田野盡頭的五花山色彩斑斕養(yǎng)人眼。在木樓里,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一直沒問孔丘。我了解他,我主動問,他就會拿一把。我不問,總有他憋不住的時候。不過,我也真是佩服他,昨天一整晚,他只字沒提。現(xiàn)在車到夾谷了,他還像沒事兒人一樣,端坐車尾,神閑氣定地眺望飛鳥和遠山。

我特意繞路,找到那家酒鋪,向店主打聽,兩個割肉喝酒的家伙最后怎么樣了。店主說,他們雙雙死在了當街。聽店主的語氣,好像說的是兩條咬架咬死的野狗。再上路,孔丘突然說:“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蔽艺f:“呵呵,我什么都沒想?!笨浊鹫f:“不是你想那樣的?!蔽艺f:“你怎么知道我想成了什么樣?”然后,孔丘逼我發(fā)毒誓,永遠不能把他在木樓里的經(jīng)歷透露給任何人,爹娘不行,將來有了老婆孩子也不行。

我就知道,他肯定是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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