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地方做人流?我連什么叫人流都不知道。
沒有醫(yī)院,沒有診所,就算是有,那年代也不可能有人敢給做。我們在鄉(xiāng)鎮(zhèn)上趕集,看了一間診所,赤腳醫(yī)生一副碰到人瘟似的惡相,拒理;又問了幾個郎中,瞎子跛子之類,我想還是算了,送過去是有去無回吧。
空手而歸,我們回去找隊長。
咋回來了?
沒找到醫(yī)院……
哪有醫(yī)院,不就找個衛(wèi)生所解決了嘛。
衛(wèi)生所的醫(yī)生不肯。
你們還要我咋地?難不成我給你做?
……
那天我又陪你回屋。山路曲徑,銀月皎白。一路還是無言,你亦沒淚可哭了。
過了幾天隊長在田里找到我,把我拉到了邊上。
我還沒回過神,他就塞給我?guī)状蟀菟?,說,回去把這個給她吃。每天三次。
我就在你的茅屋里熬藥,喂你喝了。我覺得我簡直是在下毒謀殺你,端著藥碗雙手一直哆嗦。你看我一眼,沒有說什么,喝得很順從。從第一天晚上深夜起,你就開始喊痛。我不敢走,在地上睡著了。第二天繼續(xù)喂你吃藥,傍晚,繼續(xù)痛,開始出血。
第三天,喂你吃完早晨的那一服,你哭,抓著我的手腕,說,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再吃藥了我痛死了快……你喊得聲音都啞了,靜了一陣。下午的時候,又開始呻吟,越來越厲害,痛得打滾,草席漸漸浸透了血……好黑的血。
臉色煞白,你痛,大聲哭,喊,我不行了,救救我。
我六神無主,飛奔去叫隊長,隊長臉色也白了,壓低聲音咆哮:豬玀!找我干啥?去救人?。?/p>
烈日毒辣,我背著你跑了三里路……跑到了衛(wèi)生所,哐當一聲就撞了進去,虛得腿軟跪下,只剩一口氣:“醫(yī)生,快救人……”
我想我是中暑了,還跪在地上兩眼全黑,你仍壓在我背上……一會兒是被醫(yī)生抱起來了嗎,我身上變輕了。
那生產隊的赤腳醫(yī)生嚇得語無倫次……我昏昏之中見他給你掛了個吊瓶,在病床上架起你的腿,滿頭大汗地鼓搗……發(fā)黃的白床單很快被黑色的血漫漫浸透,沿著木頭床腿往下滴。
你痛。
痛得聲嘶力竭地哭嚎,聲音回蕩在方寸咫尺的小診所,我就在白簾子外面聽你慘叫,聽得我瑟瑟發(fā)抖,簾子遮住你大半身,我只看到你的小腿與腳趾都在痙攣。
你的慘叫聲,像一把鐵耙刺入了我的腹腔,不停地直搗血肉肝腸。
慘叫了一個下午,你漸漸有氣無力,我也聽乏了,五臟六腑早已被鐵耙絞成了血泥,沒了知覺。窗外是日落西山,殘陽赭紅……如同你失血浸透了西天。好靜,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靜,我以為你死了。
赤腳醫(yī)生滿手鮮血臉色煞白,還在手忙腳亂,隊長焦躁地站起來撩開簾子走進去,問,死沒?
醫(yī)生說,還沒死。
隊長回頭看我一眼,略思索,即開始放開嗓子大罵:余生你個狗日的造反派,你看你干的好事!!人命!!人家人命差點沒了你曉得不??你個鳥干的好事,強奸犯……
我呆呆坐在條凳上,什么都聽不見了……但見青山莽莽,夕陽釅釅十八里紅,醉滿西天,如此寂靜,寂靜如血。